遥远的声音——新编河北梆子《孟姜女》创作札记

遥远的声音
——新编河北梆子《孟姜女》创作札记

杨舒棠

万里长城犹如一条金色的游龙，飞舞在崇山峻岭之巅，蜿蜒于莽原戈壁之上，气势恢宏，景色壮观。它跨越两千多年的渺渺岁月、茫茫空间，将古代和现代高度浓缩和组接在一起。它是一座民族精神和伟大创造力的丰碑。1988年1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万里长城确定为世界文化遗产。同年1月，英国《每日电讯报》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来自英国曼彻斯特的大学研究生威廉•林赛是在无人护送的情况下沿着长城跑完全程的第一个外国人。他一路风尘，沿途跑跑、走走。有时他干脆站着，仰头望着，弄不清过去为什么要修筑这座长城。”其实，我第一次看到长城时也产生过同样的困惑，随着阅历的增长，我对长城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起来，但每次仰望长城时总会产生强烈的震撼：雄关古庙千年遥峙，浮云悠悠无声远去……每当此刻，耳畔总是萦绕着一个与眼前游乐气氛不太协调的声音，这声音若隐若现，挥之不去。我用心灵仔细谛听着，捕捉着……这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正月里来正月正，家家户户挂红灯。人家的夫妻团圆聚，孟姜女的丈夫去筑长城……”。哦……巍峨长城矗立，耳畔幻音袅绕，视觉和听觉交叉重叠，构成一曲凄美浑厚的交响。

千古长城镶嵌着一段“孟姜女”凄美而传奇的神话！

几年后我将这段遥远而又动心的声音写成了小戏曲《哭城》，将笔墨集中在孟姜女的情感冲击上：“长城倾倒只为情”就直接写在主题歌中，发表在《大舞台》1997年第六期。2002年冬季，这折小戏由湖北省京剧院上演，由余笑予导演，张慧芳主演，在北京长安大戏院隆重推出。专家和观众反应强烈。演出之后，余笑予导演希望我能将这出小戏扩写成一个不同于其他剧种的大戏，期待我用新的视角对这个故事进行新的诠释，创作一个新的孟姜女的艺术形象。并强调尽量将剧中新添的老者这个人物保留住。一年之后我写出了全剧的新编戏曲《孟姜女》，余导看后比较满意，认为这一版的文本找到了新的视角：“长城当修两道，一道筑在关山峻岭，一道筑在百姓心中。若百姓心中的城墙坍塌，纵筑城万里也只不过是一道壮丽的风景”。这一稿删除了秦始皇这个人物及相关情节，刻画了一个不同于其他版本的孟姜女形象。余笑予导演对剧中老者这个人物能在全剧的第二场出现很感兴趣。在他的建议和指导下我又对剧本进行了多次修改，那一稿的文本发表在《大舞台》2004年第四期。梅花奖得主、河北艺术职业学院的彭蕙蘅后来看到了这个剧本，她感觉这出戏很适合河北梆子剧种，也很适合她本人的演出风格。她决心将这出戏搬上河北梆子舞台，并请当时的河北省文化厅副厅长、著名导演边发吉来导演此剧，他在肯定这一稿的主题和这一个孟姜女艺术形象的同时，更加注重对长城的重新评价和历史意义，同时也对增添的老者这个人物提出了建议。于是我在这一版剧本的修改中，对剧情进行了诗意的提炼，放大了孟姜女缝制“四季寒衣”等诸多意象化细节，并将老者从第二场延伸到了第一场。剧本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改又是8稿。后来他因工作实在太忙，为了使此剧及早搬上舞台，他亲自出面请来新时期杰出导演张曼君来导演这出戏。张导对文本的主题和结构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她以新的理念和激情又一次点燃起我的创作欲望。于是，剧本应张导的要求又进行了6次较大修改。

我在这一版的剧本创作过程中，深刻开掘和强化题材本身赋予的传奇性和神话色彩，全剧以孟姜女的情感发展为线索，以春、夏、秋、冬四个章节，形成散点式剧本结构。以中国戏曲擅长的大写意的传统叙述方式，形象地展示一个女人的情感历程。将自然的四季顺序和剧情的层层递进纳入理性框架，在展示人物命运陡转和情感风暴的同时：以长城为中介，一面是民怨民生，一面是皇家初衷，让剧中人各自发出自己的声音。长城将蒙恬的风华岁月和壮丽的梦境熔铸其中，将范喜良等百姓的血肉凝注其内，既有帝王背影，也有百姓心声，让豪迈的历史浩叹与遥远而凄美的声音汇成浑然的天地交响，托升起一个雄壮、冷峻、立体的万里长城。在这样一个双重结构的重叠交错中，使这个经典的东方爱情悲剧，在文本构建的冷峻现实中凸显出人性的辉光。

在《孟》剧的排练过程中，张曼君导演运用中国戏曲的美学原则，使整个演出形式赏心悦目，美轮美奂。其中16把椅子的运用更是神来之笔，16把椅子不但完成了场次之间的转换，而且巧妙地制造出舞台支点，用时随手拈来，不用时歌女随身搬下，在全剧中可当人，可当物，可当魂，极大地丰富了人物的表演手段，增加了舞台的灵动感。这一形式的运用将中国戏曲的假定性发挥到了极致。在这一版本中，老者这个人物形象又从一场延伸到了序幕。《孟》剧文本所赋予的神话色彩和传奇性与导演运用的中国戏曲的舞台假定性有机组合，形成了这部戏典型的特色和亮点。此剧的领衔主演彭蕙蘅唱做念舞俱佳，很好完成了这一版孟姜女的艺术形象。范喜良的饰演者陈宝成文武兼备，给此剧增加了亮色；老者饰演者著名表演艺术家雷保春以他高亢叫绝的唱腔为此剧锦上添花；常春生以规范大气的表演准确地塑造了蒙恬这个艺术形象。河北艺术职业学院年轻的演出阵容青春靓丽，使整台演出生机勃发，充满朝气。9月底，此剧在省会公演，在观众中引起很大反响。当大幕徐徐关闭的那一刻，遥远的声音从乐池传来：“春季里来草青青……”这声音穿越时光隧道，带着儿时遐想，裹挟着四季风尘，袅袅绕绕、扬扬洒洒填满整个剧场……

此剧的首演得到了北京专家的一致肯定，认为新编河北梆子《孟姜女》具备了诗、情、画三者有机结合，达到了统一。中国戏剧家协会理论部主任崔伟说：“看完这个戏之后让人非常惊奇，它找到了这个题材独特的形式感，这个形式感就是用人生、自然世界的四季来表现一个女人青春、命运、情感的变化。四季中有孟姜女每个阶段最美好的憧憬、最深情的思念，最哀怨的痛苦和最悲壮的反抗，同时四季中又有一种年轮的、历史的、沧桑的感慨。”《中国戏剧》主编赓续华说：“老者这个新的艺术形象的加入非常成功，他不仅是个贯穿人物，而且还令人思考，他所反映的现象已经上升为哲学问题。”在《孟》研讨会上，北京专家一致认为，该剧站在了一个较高的起点，具有较高的思想性和观赏价值，应该打造成具有河北特色、河北梆子特点的经典剧目。

一部戏曲作品从孕育初稿到搬上舞台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有长有短，而这部戏从《大舞台》97年发表《哭城》那一折小戏算起，到现在已经过了16个春秋。这中间有三位令我尊敬的导演为此倾注了很大的心血和精力，使得这个晚生婴儿得到了足够的胎中哺育和滋养，终使她呱呱坠地了。几番阵痛后，在第一声清脆的婴啼声中深深的舒一口长气！这是我们艺术人共同的孩子，但愿她后天好运，能够走得远些……更远些……

(本文作者为新编河北梆子《孟姜女》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