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晋梨园往事(四)”之马玉楼(下)

马玉楼说,“我12岁上台,你让我唱戏不怕,但是我怕采访,毕竟我这辈子是唱的比说的多。”

寥寥几语,马玉楼引出了自己唱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山西梆子。

粉墨生涯半个多世纪,留下许多难忘往事。

1 九进中南海跳舞踩了毛主席的脚

1961年,马玉楼他们赴京演出,一炮走红。国庆节当天,白天在天安门参加观礼活动,晚上要在怀仁礼堂举办舞会,作为山西晋剧青年团的代表,马玉楼被安排出席。

第一次穿上西装和高跟鞋的马玉楼被特意吩咐,“假如见到毛主席,千万不要跟他老人家跳舞,你跳不了。”谨记团长的嘱托,马玉楼来到怀仁堂,那真有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当中央首长一个个来到舞会现场时,她紧张局促得都不知道手往哪儿放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晚上9点,怀仁堂的大门被打开,马玉楼突然脑袋一阵发热,没想到毛主席真来参加舞会了,而且座位就在山西青年晋剧代表团的中间。“我感觉那时候心跳都停止了。”

“你们多会儿来的?”毛泽东主动跟身旁的牛桂英聊起了天,“一个多月了。”“住得还好吧?”“挺好的。”随即,工作人员说,“毛主席,您要不听一段马玉楼唱的山西梆子吧?”“行,听《空城计》。”主席都点了,马玉楼顾不得紧张和局促,赶紧走到主席面前,唱了起来,毛主席和着节奏,在腿上打着节拍。

一段唱罢,马玉楼走到主席面前握手,这时跳舞的乐曲突然响了起来,毛主席顺势邀请这位山西妹子跳舞,马玉楼又着急起来,“主席,我不会跳。”马玉楼面红耳赤,毛主席不在意:“我教你。”

马玉楼害怕得迈不开步子,在山西学的那点舞步,早已抛到了脑后,不到一米六的她只好尽全力踮着脚尖,跟着主席跳舞。越着急越出错,马玉楼竟然踩到了主席的脚,连鞋带都踩开了,她带着哭腔说:“主席,我踩你脚上了。”“不怕,你跳得挺好的。”毛主席还安慰她呢。

因为山西团赴京演出是大事,每天都有专人向省委、省政府报告行踪。当天,秘书在报告时说道:“马玉楼和毛主席跳舞,踩到了主席的脚。”于是,这事儿就传开了。

第二天,马玉楼跑到了六叔马一坚所在的北京某空军部队,把这事儿又跟六叔说了一遍,这可是大喜讯啊。没成想,干了几十年革命工作的六叔,都没有亲眼见过毛主席呢。六叔告她,“好好珍惜,好好为党工作。”回到驻地后,马玉楼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不敢骄傲,继续前进。”

山西青年晋剧团在北京一战而红,在此后的两个月,马玉楼和队员们九进中南海,为中央首长和京城百姓演出,这是她认为这辈子最值得说道的事。

2 50多张珍贵照片在“文革”中烧为灰烬

不几年,“文革”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嘛,文艺界是首当其冲受害的。一天,家属院里突然闯进一伙红卫兵,穿着绿军装、戴着红袖章,要抄牛桂英的家。马玉楼和田希文正好路过,看着这架势,他们知道暴风骤雨要来了。很快,牛桂英被批斗了。

马玉楼和田希文害怕极了,害怕红卫兵也来抄自己的家。“赶紧,把不该留的东西都扔了,尤其是照片。”那些照片里,马玉楼可穿着“龙袍”,这“帝王将相”的东西是封建遗毒,留不得;还有些照片,是马玉楼和中央领导的合影,那些首长成了黑帮,你还存着照片,是想变天吗?也留不得。

记录了马玉楼一辈子“传奇”人生的照片,如今却成为一颗颗不定时炸弹。

“烧了吧,别给自己惹麻烦。”痛下决心后,马玉楼还没来得急再翻看一遍照片,就被田希文在漆黑的夜晚拿走了。

这些照片怎么处理?埋了,怕被这些红卫兵们日后挖出来;扔了,也没个扔的地方。还是烧了干净。夜晚,在他们院里的厕所,田希文仔细码好了50多张照片,往上面倒了汽油,点了一把火……

一边烧,田希文一边叹气,烧掉的不仅仅是相片啊,烧的是马玉楼十多年来的舞台生涯啊。

照片足足烧了40多分钟,烧完后,田希文又拿着木棍开始翻那些灰烬,看看是否完全毁灭掉,没想到在最下层,还有仅存的一张马玉楼与周恩来总理握手的照片。“天意如此。”田希文又叹口气,立即撬开了厕所的砖头,把照片埋了下去。这个“秘密”,藏在他心里将近十年,“文革”结束,他才偷偷取出来。

除了照片,田希文还烧了一件宝贝。那就是齐白石送给马玉楼的一幅虾画——在马玉楼20多岁时,曾跟随老师丁果仙到北京演出。丁果仙和齐白石有交往,马玉楼有次随行去了齐家。当时,齐先生已经80多岁高龄,握笔画画依然苍劲。齐白石为丁果仙画了一幅虾,并写上“晋剧大师丁果仙”的字样。然后,有人向齐先生介绍了马玉楼,齐老二话不说,再次提笔画了几只小虾,上面写着“晋剧艺术后继有人”,赠予了马玉楼。

画要留到现在,恐怕值很多钱。马玉楼有点遗憾,但更伤心的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唱戏了,当时她啥也不怕,不怕改造,不怕吃苦,就怕不能登台,不能唱戏。

3 赴前线慰问演出,体重瘦到80斤

“文革”结束了,马玉楼又能登台了,艺术生命重新焕发了光彩。

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全国组织演出团去前线慰问。山西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刘江给大家做动员:“此次出行,条件艰苦,大家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另外,绝对不能有人搞特殊。”

马玉楼是被钦点的,因为前线山西士兵不少,他们都想听《打金枝》。

那一年,马玉楼刚刚做完胆结石手术,肚子上寸大的疤痕还隐隐作痛,稍一用劲,伤口还能渗出血来。

就这,马玉楼一点儿没含糊。不过,考虑到马玉楼的身体状况,组织上安排田希文一同前往,演出时拉胡胡,不演出时照料马玉楼。在山西团里,这是唯一一对儿夫妻。

山西团有52个人,刚到前线时,有人把马玉楼叫到了一旁,给这位还未痊愈的“角儿”开小灶,做了很多清淡的饭菜,这让马玉楼和田希文措手不及,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老汉儿,这不是不让搞特殊么。”那一天,马玉楼坐卧不宁,对组织的照顾怎么都不好意思接受,最后还是拒绝了这种优待。

第二天晚上,慰问演出正式开始了。月黑风高,他们被直接带到了一片空地上,四野寂静,舞台在哪儿?马玉楼和大家一头雾水。不一会儿,开来六辆军用大卡车,并排一停,挡板一放,一个舞台就出现了。再过一会儿,上千名战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静悄悄黑压压坐了一片,马玉楼感觉特别神奇。

战争对马玉楼不仅是神秘的,更是残酷的。驻地濒临前线,马玉楼不时能见到伤兵从前线撤下来,断了胳膊的,断了腿的,裹着绷带连眉眼也看不见的,血腥味经久不散。见的越多,马玉楼越感动,越要卖命演出。她吃不惯南方的米饭,又不肯上小灶,田希文只得买些小面包给她充饥,身体越来越差,最后瘦得只剩下80斤,心疼得田希文几十年过后还要掉泪。“实在不行,咱就不唱了!”田希文说。刘江也数次过问,“玉楼呀,能不能唱?”“能!”马玉楼没二话。她说,那么多战士都牺牲了,我这算啥,演!

就这样,马玉楼忍着病痛到各地唱。驻地所在是13军和14军,两个军大部分士兵是山西人,军里主要领导也有山西人,在异国他乡听到熟悉的晋腔晋韵、乡音乡情,都非常激动。13军军长王立岗说了,“我听见这个胡胡,这个梆子声,比世界上的任何乐器都好听。”

当时,全国共去了40个文艺慰问团,山西团一呆就是三个月,留到了最后,哪里辛苦就到哪里去。

出发前,马玉楼曾给六叔写过信,告诉她自己要上前线演出的消息。六叔问,“玉楼,你入党了没?这次是对你的考验。”在战场上,马玉楼递交了入党申请书,随后火线入党。

结语

马年,马玉楼整整80岁,儿孙满堂,到了享清福的时候,可她闲不住。这不,省晋剧院要恢复传统老剧目,大家都知道马玉楼背的本子多,就让老人家回团里指导,帮着年轻人复排剧目。每天上午,马玉楼会在家里看剧本,把自己心里记的东西一点点掏出来;下午,她要到剧院去,从站位、身段到唱腔,她要逐一为年轻人们示范,一来就是几小时。

马玉楼的三儿子田少军是著名演员,听说母亲又回团里工作了,特意从北京打来电话嘱咐老爸,“别让我妈太累了,80岁了啊。”

“管不住,人家问她要承包几个剧,她一口气答应下三个。我倒要看看她要咋地忙了!”话虽如此,田希文却默默地做起了幕后军师,陪着老伴一起为晋剧“疯狂”起来。马玉楼就想把毕生所学教给年轻人,“谁让我是传承人了,咱就得传承了么!”

摄于1961年。马玉楼大师名作《打金枝》唱响中南海,获得周总理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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