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美丽女人篇 成功不能预测,我只有全力以赴!
——表演艺术家吴桂云的戏剧人生


追逐美丽,可以说是每个女人心中最执着的梦想,那什么样的女人最美丽?是青春年少的纯洁灿烂,还是人到中年的知性豁达?是工作中的执着奋斗,还是家庭中的付出与操劳?周刊带您走进她们,走进她们的人生逐梦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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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桂云,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领衔主演,国家一级演员,文武老生,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北京大学艺术学系研究生班研究生。河北中华文化学院客座教授。从艺以来,先后得到陈月楼、周仲春、徐宝忠、董长申等名师的亲授,2003年拜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先生为师,继裴艳玲塑造“钟馗”后,第二代“钟馗”的扮演者。

吴桂云11岁到黄骅学戏,一呆就是十年。她说一个人性格的形成阶段就在10岁至20岁之间。就是这块看似荒凉、盐碱,却充满了淳朴热情的土地,这里的乡音乡情给了她成长的养分,造就了她坚毅顽强的性格。

她对这片土地是有情的。多年来,凡是与黄骅有关的演出邀请她,她都欣然前往,从不谈报酬。

也许没有人想到,如此颇有艺术成就的她,最开始是被迫为了圆父亲的“戏曲梦”。而这条为他人走的路,走着走着便成了自己的路,这个“梦”在她的生命里扎了根,开了花,结了果……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1980年,吴桂云懵懵懂懂跟随姐姐吴岱云来到黄骅市国光梆子剧团,那年她11岁。对于年幼的吴桂云来说,啥是“戏”?是绚丽的油彩,是好看的头饰,仅此而已。

在吴桂云的记忆里,这个地方是寂寞的,从家乡任丘白洋淀到黄骅,一路走来,树越来越少,地越来越荒凉。

学戏,是苦的。清晨5点起床练功,踢腿、跑场……四季轮回,天天如此。年幼的吴桂云最怕到冬天。黄骅的海风格外厉害,嗷嗷地吼着,刮在脸上跟小刀似的。单布球鞋、只穿着秋衣秋裤的吴桂云,手脚冻得像小面包似的,心里直打哆嗦。

吴桂云学戏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学旦角,没有漂亮的扮相,唱老生,又没那好嗓子,文戏不行学武戏,可我练起武功来浑身又特软。”直到现在吴桂云说起幼年学戏笑称自己属于“四六不成材”,教戏的老师都认为让她学戏是一个错误,“这孩子祖师爷没有给饭吃,不是学戏的材料,还是别浪费时间了。”这样的评价对于还是个孩子的吴桂云来说,打击是显而易见的。那时,自卑感与这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如影随行。就连戏班里点名,同龄孩子干脆响亮地喊“到”,吴桂云觉得自己嗓子不成,每次都举手示意。

12岁那年,吴桂云第一次上台。出演了《狸猫换太子》的小太子。这次演出可吓坏了吴桂云,上好妆,两位“太监”两手交错抬着她,锣鼓响起,登场了。

“笑嘻嘻,笑嘻嘻……”口中说着念白的吴桂云,上台的一时间,台下的观众好似一座大山压顶而来,她脑袋都大了,慌乱中,后边的唱词忘记了。两位演“太监”的演员一个劲儿小声提醒:“老妹子,你唱啊!”可吴桂云实在是蒙了。有演出经验的演员顺势进入下一个剧情,将她放地上,根据剧情耍赖哭闹。台下的观众看不出来,可台上的吴桂云是真哭了,又羞又怕。一下场,把戏服脱在舞台的下场门,连后台都没敢去,赶紧跑了。

每到剧团里考核,吴桂云的排名总是倒着数的。同在剧团里工作的姐姐、姐夫,无奈之下,决定让她跟着姐夫学武生。那时的吴桂云还是喜欢绣花手绢的小姑娘,又怎么可能喜欢武生?吴桂云那几年的训练基本属于“瞎练”的状态,“什么都练,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也找不到状态。吊腿、虎跳、耍大枪……”她练起功来很叛逆,“髯口捋直了,把2寸半厚的大靴子踢飞了”,来发泄心中的不满,每天练功的状态就“撅着嘴,皱着眉,挂着泪,人都练傻了”,这期间她没少挨师傅的打。吴桂云在家里最小,从小娇生惯养,这种学戏的枯燥与痛苦甚至让她有过轻生的念头。一年下来,她只有过年的时候回家一趟,回去就不想再回来,每次回来,车一到沧州再往东,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即使这样,可她只能坚持。直到16岁那年,她被临时拉去救场,一场戏演完,吴桂云有了自己的戏迷。有了观众的肯定,学戏才刚刚开始有点动力。

那时的吴桂云很爱美。爱在额前扎个小辫,上面栓个彩色的绒布球。四里八乡的戏迷们不知道台上那个角是谁,只知道有个“小辫”唱得不赖。

没过几年,刚刚找到唱戏感觉的吴桂云,遇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全国戏曲事业下滑的大形势。唱还是不唱,已经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能不能吃饱饭成了首先考虑的问题。吴桂云看着哥哥和姐姐、姐夫被迫转行。“我怎么办?还唱吗?”19岁的吴桂云动摇了,很有天分的哥哥姐姐都转行了,没有天分的自己唱下去,出路在哪?

当她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彷徨时,发生了对她人生有着深刻影响的两件事:一是谈恋爱了,男友是吴桂云的初恋,后来成了她的丈夫,一直在背后支持她的事业;还有一件事是父亲给他听裴艳玲唱的河北梆子《南北和》。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听听这个,听完如果喜欢,那就坚持下去。如果不喜欢,那就是跟戏没缘分,我也不拦你,你可以像哥哥姐姐一样去改行。”吴桂云形容自己刚听到《南北和》时的感受,“那就是天籁之音,我整个人都陷进去了,天天捧着录音机听,感觉跟自己以前学的不一样。”至今,吴桂云想起那天晚上,一句唱腔,她找不到调,仅这一句楞是从晚上反复琢磨到天亮。这盘录音带,让一直徘徊在戏曲门口的吴桂云,开始有了前行的方向。

20年精琢,为《钟馗》着魔

1990年,吴桂云的丈夫从河北省艺术学校毕业后,俩人一起分配到邢台市河北梆子剧团。邢台因地域关系,河北梆子的听众群远没有豫剧那么广,吴桂云再一次感到迷茫,那时一场戏才补助一元钱。为了生活,丈夫开了一家戏剧服装照像馆,一天能挣100块钱左右,这不比唱戏强多了?

一次,团里主演《南北和》的老演员病了,团长听说吴桂云能唱这出戏,就让她顶替。早上告诉她,晚上就要演出。虽然时间紧张,但由于之前的刻苦练习,她顺利完成了演出。这场演出让吴桂云初露锋芒,也让丈夫坚信她是一棵好苗子。

这一年,她无意中看了河北梆子《钟馗》。河北省梆子剧院的《钟馗》创排于1984年,由著名戏曲表演艺术家裴艳玲主演。而也正是这部戏,改变了吴桂云的人生轨迹。“当时我看得都呆了,裴老师的表演太棒了,我深受震撼。”吴桂云又一次因裴艳玲激动万分。丈夫很支持她,便鼓励吴桂云学习《钟馗》。丈夫说:“如果你还想唱戏,你就学《钟馗》,我把店关了,全力支持你。”在生意还不错的条件下,丈夫竟真的关了照相馆,帮她自学这部出了名的难戏。

吴桂云守着《钟馗》录像带一连七天,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反复观看,把握细节。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但心里却明白走到这一步,我必须要报着成功的念头,全力以赴。”吴桂云下定决心。

大幕拉开。她潇洒飘逸、刚健挺拔的艺术特质把《钟馗》表现到了极致。剧中前半部分扮演“书剑飘零”的秀才钟馗,在文生的基础上加了武生身段。后半部变脸后的钟馗则是文生、武生、架子花脸的交替融合。

潇洒飘逸、刚柔并济。她外罩红官衣,头戴纱翅帽,加上手中一把大折扇,虽是面目狰狞,却“以丑见美”。

那一份儒雅和妩媚啊。

“殿试”一场中,边唱边挥毫草书:“一树梅花一树诗……”在“行路”一场中,率五鬼跋山涉水,吸收了民间舞判的动作,用各种筋斗和帅气的亮相组合,直至钟馗从两张半桌子高的山崖上穿着厚底靴举重若轻地翻下来,又接连摔叉五次之多。

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逼出了她的潜力,她成功了。但伴随成功的往往是放弃和牺牲,就在这第一次排演《钟馗》时,吴桂云放弃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因为《钟馗》,在接下去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机会与孩子就像比赛一样接二连三地光临,而吴桂云的机会是拿生命一样的时间换来的,她不能放弃!她只能四次放弃做母亲的机会。

谈及此事,现今已为人母的吴桂云,依然眼噙泪花,几度哽咽。

人说:“十年磨一戏”。对于吴桂云来说是二十年揣摩一个角色。二十年啊,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是美好的芳华,该是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而对于吴桂云来说,她二十年中只有对《钟馗》的精益求精。究竟有多累?她也说不清,她曾经有一度一听说要演《钟馗》就害怕。

二十年的尽心竭力,使她演的钟馗日臻完美,而她体验人物心理的能力也日渐成熟,并成功地塑造了一批如《长剑歌》中的辛弃疾、《南北和》中的杨八郎、《狸猫换太子》中的陈琳等铁血男儿的形象。

“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我反而能够站在另外一个角度去感受男人的气概,女人心中男人的形象可能比男人塑造出来的更接近本质。”吴桂云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她说演员要想塑造好一个大家都能认可的人物形象,光是靠刻苦训练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得经过人生的磨练,开启悟性的大门,去慢慢领会所创造人物的内心世界。

比如钟馗嫁妹之后与妹妹分别时的那三声嚎叫,为什么不是哭?“因为他知道那是生离死别。我一开始不懂,后来父亲临终前,等我跑回家的时候,发现父亲躺在床上就等我一个人。我记得我抓着他的手,我不会哭了,发出的声音就是嗷嗷的怪叫,从此我彻底体验了生离死别那一刻是什么样的情绪,第二年我回家看望母亲,看到门前再也没有父亲等我的身影,我在门前徘徊,想到的是钟馗看妹时‘物是人非呀倍伤情!来到家门前,门庭多凄冷……’那段唱词的心理感受。因为这种感受在人的一生中是不会有几次的,这是我一生永远不能忘记的两次对角色的体验。”

中国导演艺术家、戏剧理论家焦菊隐曾经说过:“形象思维关联着生活记忆……生活记忆又永远伴随着情绪记忆,生活记忆越丰富,情绪记忆便越活跃,形象思维便也越活跃。”正是这种来自生活的痛苦的体验让吴桂云触摸到了钟馗这一角色的灵魂。和角色的灵魂融为一体,带给观众的便是最真实的感受,获得的也就是观众的认可和肯定。

“在排演长剑歌时,我体会着辛弃疾一心为国杀敌的念头,看电视剧都会选择那些表现战争的片子,去看他们如何表现这种情绪,结果后来爱人说我眼睛里都能看到杀气。” 可以看出,她对表演的认识已经不仅仅是技术层面上的,而是更多地关注人物内心的感受,并用自身的生活经历不断揣摩着角色的心理。

但长年沉浸于这样的一些角色,给她的性格及生活带来了许多影响,身上被强化的刚烈和硬朗也多少掩盖了她原本女人的妩媚和温柔,“我的内心其实很女人”吴桂云说,“我喜欢长头发,但留了长发不可能有那种男人的豪气,我也曾经体验过,但演戏时怎么也找不着感觉,‘台下女貂蝉,上台猛张飞’是不可能的。我必须接近人物,才能跟‘钟馗’这个角色产生心灵碰撞,没有吻合的东西,两个角色不可能汇合。这就是艺术,掺不得一点假,不付出自己的美,换不来舞台上的美。身边的人接受不了我的转变,甚至还有人说,这样不男不女,连老公都不会喜欢了。也曾经有段时间,我真的很不喜欢自己了,很讨厌。”

处于这种纠结情绪的漩涡中,吴桂云很痛苦。十几年未曾归家,四次放弃做母亲的机会,如此付出,值吗?

2009年夏天,河北大戏院“欢乐周末大舞台”演出《钟馗》,之前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演出前雨还在不停地下,吴桂云的心凉了半截,心想完了,这场戏肯定没观众,就当内部彩排吧。结果大幕拉开,剧场座无虚席,很多观众甚至是从外地冒雨赶来,就为了看她的演出,“那个时候,我的心一下子又活了起来,告诉自己,不管多难,也要坚持下去。”

吴桂云和钟馗灵魂上融为一体,就必然能感动观众。钟馗在全国巡演中,几乎每到一处,都会让台下的观众感动地落泪。吴桂云告诉我,在齐齐哈尔演出时,一名浙江的观众陪朋友来看这出戏,听着越剧长大的这位观众一开始是抱着边听边睡觉的心态来的,演到第六场兄妹诉请时,他完全被戏中的人物打动,激动地给爱人打电话,告诉她河北梆子太好看了。

“梅花”香自苦寒来

2011年6月20日,吴桂云获得中国戏剧表演艺术最高奖——中国戏剧奖•梅花表演奖。对于吴桂云来说,她甚感欣慰,这也算是为自己二十年来的付出,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而让她吴桂云更值得喜悦的是,2012年春,45岁的她喜得贵子。

摘“梅”得子,双喜临门。

或许至此,吴桂云真的应该无所再求,不必再去苛刻自己。而她在戏曲事业的脚步,却不曾停歇。那时她给自己定下目标,生完孩子三个月要重返舞台。孕期里,一个苹果分成八次吃,月子期间竟然没有喝一口汤水。一个月后,作为高龄产妇的吴桂云,体形恢复到了生产前,是很不易的。三个月后,吴桂云带着只有三月大的儿子,来到黄骅演出。

“黄骅,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拒绝她的邀请。”而这也是吴桂云生产后的第一次演出。

吴桂云说,每每回到黄骅都有一种“味道”,这种“味道”像一颗种子深深地扎根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踏上这方土地,或许是泥土的气息,或许是弥漫空气里的质朴,总能唤起她儿时在此留下的美好记忆。

采访后记:
采访完吴桂云,不懂戏的我带着一份崇敬,从头至尾地欣赏了她主演的河北梆子《钟馗》。

那是一个夸张的、硕大的、盖世的钟馗。一张阔脸,眉梢高耸,怒目逼视,虬须荡起,以及那宽大的服饰、随心的帽翅等等,在嫁妹的悲喜之中颤栗了起来。我常常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就在舞台上,如烟尘一般同钟馗一道,送别他那美貌的小妹,步步维艰,飘浮不定。钟馗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及每一个动作,都洋溢着凄楚动人的人世感。

一个令你喜爱和同情的钟馗出现了,他不像是来自地狱,而像是从天而降,他从吴桂云的生命深处飘然而至。吴桂云的精湛表演,创造了一个绝代的钟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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