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艺三十多年,我饰演过很多年轻女性角色,如传统戏中的窦娥、王宝钏、银屏公主、孙尚香、王玉莲、碧莲公主等;改编的希腊古典悲剧《忒拜城》中的安蒂戈涅;现代戏《娘心》中的赵淑芳、《村官李天成》中的丁秀莲、《十八里香》中的姜华、《前门前》中的方媛媛等。但创作难度最大的,也是我最喜爱的角色,当属今年元月上演的《北国佳人》剧中的刘喜奎。
如今戏剧界很少有人提到刘喜奎了。著名编剧郭启宏先生在创作《北国佳人》之初,也曾有“若坠雾霾,心中无底”之感。
刘喜奎是中国戏曲最著名的女演员。在清末民初,她的名声之大,名望之高,在所有女演员之上,被誉为“女伶之冠”、“剧界首屈一指的人物”。有关她的佳话传闻很多:“孙菊仙在世时,每夜必聆喜奎妙音,尝曰:刘喜奎在女伶中,十年内无人敢与之抗衡。”“以人格高尚而著称者,首推刘喜奎。其唱戏正红时,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者,伟人、政客、名士、才子,多于过江之鲫。然刘喜奎心如枯井,波澜不起,守身如玉,全始全终。”“当一切鄙恶残暴势力袭来时,她凛然如松柏,清洁如幽兰。她是黑暗天空里飞来的彗星,光彩耀目,却不多时就隐没下去了。”……我读了这许多资料之后,更觉得演好刘喜奎这位前贤,是我们后来人不可推卸的担当。
怎样才能演好这位百年前的伶界名人呢?我想到,依我的条件来看,塑造刘喜奎的舞台形象,有一熟一生。一熟是,演员演演员,又是河北梆子晚辈演河北梆子先人,总是一脉相承的,对戏曲界行内的事情当然是熟悉的;一生是,剧中的刘喜奎是生活在1912年至1922年间,对一百年前民国时期的社会状况是生疏的。于是我在创作伊始,就先从这一生入手,细读了可以找到的所有刘喜奎的史料。又结合刘喜奎人生阅历,读了有关张勋复辟、袁世凯称帝、曹锟贿选等史料及相关的影像资料。还尽量多的聆听并记录了许多刘喜奎的动人的故事。我还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观摩话剧《阮玲玉》,从姊妹艺术中汲取营养,受到了启发。补上了这一课,就更觉得刘喜奎所处的时代是浑浊的,而刘喜奎是却是洁净的;刘喜奎的遭遇是险恶的,但刘喜奎是不屈的;刘喜奎的命运的是困厄的,但刘喜奎是坚强的;刘喜奎面对的是丑陋的,但刘喜奎是淳美的。经过一遍遍的细读,一次次的聆听,当我踏着青苔,捧着鲜花,到万安公墓祭扫刘喜奎陵墓时,终于茅塞顿开,找到了刘喜奎人物性格的内涵。又经过一番番的琢磨,一次次的设计,抓准了刘喜奎这个人物外在动作的基调。那就是,她的容颜是淳美的,又总是带着一丝丝凄婉;她的体态是纤弱的,又有铮铮铁骨支撑着;她的话语是低调的,又透露着坚忍的气息;她的形体是委委屈屈的,又袒露出步履的稳健。这样,有了发自内心的行动线,唱、念、做、舞才有了根脉。
演员的二度创作是一个艰辛的过程,就像是一株鲜花,有了根脉还要有丰满的枝叶,最后才能生出美丽的花朵。所以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唱念,都要精心设计,才有可能达到完美的表现。这期间把握好几种关系是至关重要的。
首先是戏曲程式与现代生活的关系。戏曲艺术的表现方法是虚拟的,但又是源于生活的。现代戏的唱、念、做、舞要符合戏曲程式的规范,又要与现代生活相契合。如果过分的强调程式化表演,就会脱离现代生活的真实性;而过于生活化的表演,又容易出现“话剧加唱”的弊病。如何把握戏曲程式化表演与现代生活的关系呢?我一是紧紧扣住戏曲音乐节奏的贯穿线不放松,哪怕是一个细小的动作,一句简短的唱念,都要在戏曲音乐的规范节奏中沉浮。一是紧紧扣住刘喜奎性格的行动线不放松,哪怕是一举一动都要在刘喜奎的鲜明个性之中游弋。经过不断的磨合,我终于找准了刘喜奎这一个人物特有的贯穿动作。
再有就是要把握好刘喜奎个性的本质与性格发展的关系。刘喜奎个性的本质是坚忍不屈、玉洁冰清的,但她毕竟是处在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的年轻女性。她的出身、成长、遭遇、命运铸就了她的天性。而这种天性是随着她的经历而不断发展的。所以我在张扬她个性本质的同时,特别注重她性格发展的一面。当她最早遭到不明男人“强吻”之辱时,还是“眼发直,心发慌,汗珠儿淌”的姑娘。当她被袁志凯召到大庭广众之下,又见到这位临时大总统的狎昵之态时,先是吃惊,继而忐忑,又彬彬有礼地应对;再遇辫子大帅张勋粗俗不堪的求婚时,则是反攻为守,抓住张勋的致命弱点,提出苛刻条件,以作缓兵之计;又遇迟甘草忘乎所以,丑态百出的求爱时,她则是以嗤之以鼻的藐视而应对;到了最后,又见伪君子曹锟,先是甜言蜜语以“戏缘”作引诱,又歇斯底里地叫骂“戏子”时,她则是以一曲气势磅礴,感天动地的《伶人颂》回击,彰显了她不畏强权、坚韧不屈的浩然正气,达到了戏剧发展的高潮。我由此深深地体会到,不仅要把握这一个人物性格的本质,而且要真实地演绎这一个人物性格发展的始终,才能塑造鲜活的、动人的戏剧人物形象。
今年是刘喜奎先生逝世50周年。她所具有的高贵品格,曾得到周恩来总理在1952年全国第一届文代会期间这样的赞许:“刘先生不贪富贵,不图享受,所以,她在旧社会能够这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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