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听到宋其美的唱腔,很是惊叹,没想到山东梆子中青年旦角演员中还有这么好的嗓子。她的嗓音,明亮而又不失柔和、清脆而又略带沙哑,如此天籁般的嗓音正是每个旦角演员所梦寐以求、可遇不可得的;她的拖腔,抑扬顿挫如信手拈来一般轻松自如,醇厚绵长如痛饮酒浆一般沁人心脾。戏曲界能把声腔运用如此好的演员太少了,在当前戏曲落寂萧条的环境下,可谓之凤毛麟角。如此优秀的演员,以至于我认为她完全是有实力去评梅花奖的。

宋其美是泰安市山东梆子剧团旦角主演,现任泰安市山东梆子剧团副团长,主工闺门旦、刀马旦及花旦,代表作品有《奇英传》、《五凤岭》、《哑女告状》、《三拜花堂》、《皇宫疑案》及《杨八姐救兄》等一批传统戏,由她主演的现代戏《泰山雏鹰》、《情满泰山》、《嫂娘》、《芳草青青》及《泰山石敢当》连续五届获得山东省精品工程奖,可见其深厚实力。《李三娘》是宋其美为数不多的青衣戏之一,青衣并不是她的主打行当,但是宋其美在此戏中的表演却相当出彩,无论从唱腔上和做派上都无可挑剔,感觉这出戏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

《李三娘》又名《白兔记》、《井台会》。说的是五代时期,刘知远家贫潦倒,流落于寺庙之中,恰遇李三娘与其父上香求签。李三娘见其贫困却志向远大,有意嫁他,后由李父做主嫁于刘知远。李三娘的哥哥李洪义与其妻为霸占家产,逼走妹夫边疆投军,又将怀孕的妹妹打入磨房受苦。李三娘白天挑水夜晚推磨,备受虐待。李三娘于磨房产子,取名为咬脐郎,为防哥嫂加害婴儿,托窦老汉去边疆送子给刘知远。十六年后,刘知远边疆封帅,咬脐郎长大成人,有一天咬脐郎出外打猎,因追赶一只白兔,与正在井边汲水的李三娘相遇,上前搭话。咬脐郎知道李三娘便是自已的生母后,便回去报知父亲。刘知远遂带领兵马亲迎李三娘,夫妻、母子在井台团聚。

山东梆子的《李三娘》主要有“寺庙相会”“咬脐产子”“井台团聚”三个故事情节组成。每个故事情节,李三娘在剧中都有大段的唱腔。“咬脐产子”更是此剧的高潮部分,独有两大段唱腔,每段唱腔都板式丰富、韵律优美。虽然几个唱段表演难度颇高,但宋其美依然演绎的不愠不火,其嗓音也发挥的淋漓尽致,声情并茂、感人肺腑。

一,寺庙相会

一声“爹爹,来呀”, 伴随着一段意境悠远的的笛声,宋其美饰演的李三娘登台亮相。声音悦耳动听,扮相俊美秀丽,果是小家碧玉。只见她左臂跨篮,面带微笑,小碎步到舞台中央后,左右环顾,转过身来,右手向后面的父亲招手,走前几步挽着随后跟上的父亲的左臂,一起走到舞台中前方。此时李父有一段唱腔,在李父演唱时,李三娘深情的看着父亲,父女之情溢于颜表,随后李三娘转身离开,观见了供台,瞅了一下,随后站在李父一侧,等待李父交代。李父唱完后让李三娘摆上供品,三娘欣然应允,半蹲向李父道一声“遵命”,眼送父亲走向后堂去请老师傅,待父亲走远,手指着父亲--意指父亲已去后堂,转身小碎步来到供桌旁,放下篮子,摆上供品,左右看了看供品后,才轻摆水袖,转过脸来,开始了自己的一段唱,唱词如下:

“实可叹老母亲早早下世,

光阴似箭十余载,

老爹爹今年七十四,

为奴我春过整十七,

今天本是四月十五日,

许愿半月到了期,

天王爷爷多保佑,

找一只翼鸟同翅飞。”

唱到“老母亲”时,双手做躬亲状;唱到“早早下世”时面露悲伤之色,眼神黯然;唱到“老爹爹”时,双手又做躬亲状;唱到“七十四”,半转身手指父亲离去的方向;唱到“为奴我”时,面露羞涩与喜色,双手在胸前交叉;唱到“整十七”时,眼神一眺,手指做作数字,随后娇羞羞的展臂转身;唱到“四月十五日”,左右手指并拢,意指是成双成对之意;唱到“天王爷爷”时,转身面向供桌,身子半蹲,头部稍仰,双手做躬亲状;唱到“同翅飞”时,双手做飞扬式,绕场一周,继而羞涩的向供桌快步走去。这些舞台动作连贯自然,“手、眼、身、法、步”运用适宜恰当,舞台动作与其角色相得益彰,从这些动作中,可以窥见宋其美扎实的基本功。

在这段表演中,宋其美的念白娇柔,唱腔委婉,动作轻盈,情态表达自然,既有深闺处子的羞涩、纤弱及矜持,又有青春少女的娇媚、活力与可爱,真个把小家碧玉李三娘演的活灵活现。

二,咬脐产子

刘知远被李洪义夫妇逼走,远走军营。怀有身孕的李三娘也被其哥嫂赶到磨坊,白天去井台打水,夜晚在磨坊推磨,身心备受煎熬,思夫心切。此时剧中的李三娘在磨坊有一段长达17分钟的演唱,描述的就是李三娘推磨、思夫、肚痛、产子的情景,唱腔、做派甚是精彩。央视播出的泰安山东梆子剧团山东梆子《名段欣赏》中,宋其美便演唱了“咬脐产子”中的这段唱“声声喊似狼嚎魔鬼一样(有删节)”,可见其在全据中的位置。

随着情节的发展,舞台背景也由粉红色换成了浅蓝色,同时李三娘也穿上了浅蓝色的青衣服饰。“声声喊”这段唱前半段主要表达的是思夫,后半段主要说的是产子。前半段唱词如下:

“声声喊似狼嚎魔鬼一样,她苦苦折磨我苦命三娘。

白日里逼我打水井台之上,到夜晚当牛马不如犬羊。

忍悲痛思刘郎不知何往,音信无真叫我难猜凶祥。

爹娘在疼爱我明珠一样,现如今哥嫂待我狠似虎狼。

刘郎夫被逼无奈他乡往,好夫妻被棒打分离鸳鸯。

无奈何推石磨泪如雨降,人道说黄连苦苦不过三娘。

听谯楼打罢了一更以后,止不住伤心泪涌上心头。

到如今身怀着刘门的骨肉,眼看着要分娩叫人发愁。

愿刘郎可有那安身之处,传佳音慰我心头之忧。

幸有那窦老伯父为人忠厚,体贴我李三娘苦命女流。

思刘郎盼刘郎早回家转,咱夫妻重逢永聚白头。”

这一段的前三句,宋其美饰演的李三娘大都是站着或蹲坐着唱的,没有多少动作,只是到了“狠似虎狼”时才猛然站起,手指嫂嫂离去的方向,疾走过去。从“听谯楼”开始,李三娘开始推着磨演唱,虽然是推磨,表演依然很稳重缓慢,动作幅度都比较小。接着是后半段唱词:

“二更起风声起筋疲力尽,三分人七分鬼大汗淋漓。

用尽了全身力磨声滚滚,走一步一身汗疼在我身。

正推磨腹内疼心神不稳,想必是小娇儿要离娘身。”

从“二更起”时,音乐骤然急促紧凑,李三娘的动作,无论手的摆动、步的移动,还是身体的晃动,幅度都比较大。唱到“磨声滚滚”时,李三娘急转半周,踉踉跄跄,跪倒在地。当唱到“要离娘身”时,李三娘痛倒在地,呼喊嫂嫂,恳求嫂嫂帮其接生,而狠心的嫂嫂不仅不帮其剪掉脐带,还恶语相向。此时,李三娘痛不欲生,眼含热泪,手指嫂嫂离去的方向,唱道:

“狗贱人做事狠似虎狼,

兄妹情无半点挂在心房。

狠狠心我只把脐带咬断。

为生儿险些害了为娘,

为娘我给儿起下名字,

起名来就叫咬脐郎。”

李三娘把孩子的脐带咬断后,手抱孩儿,脚步缓慢,几近跌倒,挪到板凳上,随后在“咬脐郎”的八度高音上结束了本段演唱。

“声声喊”这一唱段,时间跨度长,表演难度高。宋其美不仅在演唱上注重声情并茂,嗓音的高低转换也不露痕迹、浑然天成;其表演更是真切感人,角色把握到位,前稳后急,与音乐配合的天衣无缝,充分表现了一个痛苦、思念、无助同时又坚韧不屈的妇女形象。

三,井台团聚

十六年后,刘志远已升为三军元帅,咬脐郎也在军营长大成人。在白兔的牵引下,一天咬脐郎和母亲在井台相会,随后告知了父亲。刘志远带领三军和咬脐郎到了井台,最终母子相认、夫妻团聚,历尽磨难、矢志不移的李三娘终于峰回路转、苦尽甘来。在井台相会之前,李三娘在井台旁有一段哭诉,这段唱腔优美动听,颇有新意,是全剧中最为欣赏的一段。

此时的舞台背景已换成了浅绿色,并挂上了几缕柳条,意味着春天就要到来,团聚就要到来。李三娘的服饰也换成了黑色,头饰全无,一身贫妇打扮。井台哭诉的唱词如下:

“李三娘在井台热泪滚滚,想起来当年事好不伤心。

奴的夫保疆土边关奔,一十六载未回门。

窦伯父送子走的急,却为何一去毫无音信。

屈指算如今整是十六载,我的儿年长到十六春。

难道说刘郎军务重,难道说狼烟未平缠着身,

难道说窦老伯父送子未到,难道说有何变故内中存,

难道说我的苦还没受尽,难道说苍天还不饶我泪洗的人。

白天盼来盼夫君,盼夫君早早回家转,

到夜晚思娇儿揪着娘的心。

但愿得贼人灭干戈平稳,但愿得他父子双双回门。

我这里忙打水且回家转,见白兔丢掉翎落在埃尘。

在这段唱中,有几个动作印象特别深刻。一个是唱到“热泪滚滚”时,微侧身子,掩面轻抽。一个是唱到“毫无音信”时,双手轻摊,转身走到舞台里侧,抬手远眺。还有一个是唱到“干戈平稳”,快走几步,急切心情溢于言表。更难得的是,虽然这一段是哭戏,但其嗓音仍很干净,没有“泪嗝、哽咽”等杂音,避免了犯地方戏演员经常唱哭戏“哭过头”的错误。

值得一提的是本剧的音乐非常优美,笛子、古筝、琵琶的伴奏运用巧妙,服装(三次换装)、舞台背景及舞台道具都颇具匠心,感觉编导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宋其美就是李三娘,李三娘就是宋其美!从《李三娘》这部戏中,可以窥探出宋其美的艺术特点,那就是吐词清晰、拖腔干净、唱腔委婉动听、做派规范稳重......其一词一句、一腔一韵、一举一动、一招一式无不透漏出她精湛的戏曲底蕴,对戏曲角色的深刻理解跃然于舞台之上。这就是宋其美,一个优秀的山东梆子中青年演员,一个几乎完美无缺的戏曲演员。

在当今山东地方戏曲异常糟糕的环境下,唱山东梆子注定不为外人所知,如果她是京剧或豫剧演员,必定早已响誉梨园。可惜的是,山东梆子的影响力太小,埋没了她的才华。

悲哉,李三娘;憾哉,宋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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