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大跃进,不光粮食和钢铁,也包括文化。当时的河北梆子,京津冀三足鼎立,各有名角,北京的秦凤云、李桂云,天津的银达子、韩俊卿,河北的贾桂兰、刘香玉,互不相让。
天津市率先组建“小百花”剧团,市长李耕涛一手抓。河北省长刘子厚坐不住了,1959年元旦,“青年跃进梆子”剧团挂牌,主打青年新秀,青衣张淑敏,武生张志奎,花旦齐花坦,小生田春鸟,还有个娃娃武生裴艳玲,齐刷刷小将扛大旗,异军突起。
为了提高演出水平,副省长张明河带队进京,大张旗鼓拜师学艺,梅兰芳、荀慧生、张君秋、叶盛章慨然应允。还远赴郑州、广州、上海,向常香玉、崔兰田、袁雪芬等地方戏大师登门求教。跃进的口号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刘子厚坐镇剧团,事必躬亲,粮食定量由每月30斤增至48斤,三天两头有肉吃,这在三年困难时期是颇为特殊的待遇,后来每人还增加了三级工资。
果然不负众望,没用三年,跃进剧团当年就拿出一台国庆十周年献礼节目,一炮打响。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国家领导人悉数赶来捧场,上台接见。张淑敏的《陈三两》、《杜十娘》第一次灌了唱片。她成为享誉全国的名角,1960年还被授予全国三八红旗手。
转眼到了“文革”时期,朝纲大乱,鬼蜮横行。河北省会从天津移至保定,每当文艺团体游行时,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跃进梆子的团队,昔日需举头仰视的明星们被打落凡间。后来省直文艺单位同在石家庄西兵营学习班,常常举办晚会,梆子团的《红灯记》、《奇袭白虎团》,京剧团许家宝、祝元昆的《沙家浜》,唯独不见张淑敏出台。
学习班分而治之,文联文化局去了唐庄,梆子团去了平山。传来消息,跃进团被整趴下了。1968年江青要改革河北梆子,舍了河北,选中天津,小百花的《红灯记》进京演出。河北省觉得丢了面子,唯“跃进”是问,打鼓的张玉照,拉弦的张占维,上纲为“反对革命样板戏”。以后又加上青衣张淑敏,武生张志奎,“四张反革命集团”。群众批斗,监督劳动,白天倒煤,晚上熬鹰,别人睡了,不许他们合眼,管炉子,扫厕所。张淑敏怀孕了,挺着大肚子干活,真正进入人生的悲剧。
志奎与淑敏,从戏班里青梅竹马,学习班成了患难夫妻。隔离审查,背对背交待,走个碰面也要低头避开,递个眼神也被说成“串供”。可怜张淑敏,平时一门心思学戏,没有半点运动经验,吃了不少苦头。志奎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躲在一边听她沉重的脚步声,声声压在心上。后来凭他武丑的机灵,每夜往女生宿舍门前炉灰里扔一个烟头,他常吸荷花牌的。淑敏打开,上面有字,三言两语教她如何应付第二天的灾难,那情景好似解放前地下工作。
站不完的队,受不完的罪,一直受到1971年,林彪、陈伯达倒了,搞派性的人没了底气。一天刘子厚把张淑敏夫妇叫到家去,好生安慰了一番,鼓励他们向前看,振兴河北梆子。这一回“四张”真正抱成了团,拉满了弓,把压抑多年的创造力释放出来,打造跃进梆子自己的《龙江颂》。以张淑敏为核心,按她的唱法发挥,加上一些天津时调、京韵大鼓的元素,搞出了完美无二的音乐设计。
1971年岁末,八一礼堂内外人山人海,眼前的张淑敏,不再是悲悲切切的陈三两、杜十娘和白素贞,而成为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大义凛然的江水英了。回想起来,那时河北梆子《龙江颂》,真正形成了一股强劲的“张旋风”,席卷京津冀,响彻华北大地,所到之处,无不为之倾倒。“跃进”回来了,张淑敏回来了,巡回演出,河北十一个地区,一圈又一圈,人不卸鞍,马不停蹄,直到一天张淑敏真的倒下。
1974年6月30日,人民艺术家张淑敏辞世,年仅3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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