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京演出的山东莱芜梆子现代戏《儿行千里》,剧情并不复杂。高官郑耀忠携妻带女回到山村老家为80岁的老母亲祝寿。简朴的寿宴上不请自到的周总、毕恭毕敬的李主任、宾馆里等待接见的地方领导,包装精美的洋酒、野山参,礼盒里夹着的巨额现金,这些让敏感的老母亲不由得起了疑心。紧接着以“惊梦”“惊魂”“惊恐”为名串起的三场戏,是母亲的重重惊怕,背后也是儿子无法挽回的步步沉沦与蜕变,权钱交易、利欲熏心的郑耀忠最终锒铛入狱。善良的老母亲跪求乡亲,四处筹钱以还赃款。在一场大义、大爱的“惊泪”戏后,郑耀忠最终因立功表现,从生死线上被拉了回来。

如何在有限的时空内,把并不复杂的剧情做出张力,并且充分调动起观众的情感投入进来?《儿行千里》一是在“线”上做文章。“儿行千里”,行之远,位之高,让老母亲期盼,也让乡亲们骄傲,一个正面的、闪光的郑耀忠形象埋下了故事最初的伏笔,而随着寿宴上不速之客的到来,剧情的线变得越发“陡峭”起来。老母亲与儿子,一明一暗,一个好言劝诫,一个执意回避,线如弦般越绷越紧,直到东窗事发,狱中相见,分外激烈的感情如弦断一样穿越舞台;二是在人物形象上下功夫,该剧的人物形象鲜明却并不脸谱化,老母亲为人正直坚毅,可是一连串的噩梦、来来回回的担忧、反反复复的念叨也让人看出她作为女性、作为母亲的柔弱甚至脆弱的一面。郑耀忠虽然对母亲矢口否认,可他在贪心和孝心之间进退两难的灵魂煎熬,也得到了充分体现。正是这些人物性格的复杂性,让简单的剧情回旋出味道来。

《儿行千里》的入情入理,更在于它把反腐倡廉的主题“嵌”进了一个母亲的心声里。盼子心切的母亲用报纸糊墙,给衣锦还乡的儿子挡住墙上的灰尘时,压根儿没有想到,更污浊的灰尘已经蒙蔽和侵蚀了儿子的心灵。她连夜送来的一叠叠零钱和儿子受贿的一摞摞巨款比起来,多么的微薄,又是多么的坦荡!“缺钱花,娘给你”,这既是担心儿子缺钱才收受礼金,因而从物质上支援,但又未尝不是她在价值观上给儿子的暗示与“支援”。老母亲的深明大义来自她最基本的生活认同:辛苦劳动所得,才来得安心,何必为了无穷尽的欲望而从此再无“热炕头、宽心睡”!通过将腐败与廉洁的选择放置于一个母亲的视角之下,《儿行千里》让人更清楚地看到,两种选择的界限在哪里,为人、做官的“常识”在哪里,人的贪婪所遮蔽的生活的真相又在哪里。反过来,通过郑耀忠的锒铛入狱,通过母亲的磕头求援,通过乡亲们的震惊和痛惜,也让人看到腐败对母爱、亲情、乡情的伤害。

现代戏创作的魅力和困难都在于,怎样找到现代主题思想与传统艺术形式的契合。《儿行千里》一样要面临这样的考验。整部戏看下来,观众不觉得“硬”,不觉得“隔”,正在于它的戏曲样式和表达意图之间的契合。已有200多年历史的莱芜梆子,字正、声硬、音直,唱腔刚劲豪爽、高亢激昂,没有大幅度的旋律变化和音符跳跃,似乎特别有利于正剧的表达。作为一出“土生土长”的原创剧目,《儿行千里》的唱词乡土气息浓郁,句句家常话却又饱含真道理,朴实酣畅的唱词加上高昂激越的曲调,与整部戏追求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主题相映相衬。尤为值得一提的是,这部戏所有的创作、表演者都来自山东莱芜梆子剧团,他们熟悉莱芜梆子的戏曲套式,也熟悉这片土地上的乡村生活,因而在戏里戏外都体现出成熟的戏曲表演和深厚的生活基础的契合。这些成就了《儿行千里》的特色,它可能不够精致、不够细腻、不够华丽,但是扎实、朴素,而且诚恳。它的亲和力足以让你坐下来认认真真地把戏看完。

自2008年创作上演以来,《儿行千里》已经在全国各地尤其是党员干部队伍中巡演了140多场,边演边改,不断汲取舞台经验,在实战中打磨锤炼。作为观众,很希望它在改进的过程中,尝试着“留白”,尝试着给高昂的情绪以更灵活、更顺畅的出口,让一些提在嗓子眼的情绪更沉稳地落下去。这样,它在酣畅淋漓之外,也许能有一种推进的层次感,在完整的过程中,也能有一些让人难忘的“坎儿”。愿《儿行千里》在精进与提升之后,与更广大的观众见面。

莱芜梆子《儿行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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