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剧《安安送米》

安安送米

编剧：李志浦

人物：庞三娘、安安、林姑
时间：寒冬时节
地点：林姑庵中。
[幕启：二道幕前，风雪纷飞。
安 安 （内唱）小安安，
悄悄过芦林……
（安安吃力地负米上，接唱）
庵堂送米会娘亲。
[顶着风雪前行，旋身滑倒。
安 安 天呀，天！你为何早不乔风，晚不下雪，偏偏乘我安安出门，就大风大雪一齐来？！……
（站起来，又稚气又傲气地唱）
风呀，雪呀，你好狠心，
欺我安安小儿身。
安安跌倒能站起，
太阳出来时你就无精神！
（负米圆场）
[二道幕开：现林姑庵景。
安 安 啊，林姑庵到了！（敲门）师父开门，开门！
[林姑上。
林 姑 （念）才停念佛课，
忽闻叩门声！（开门）
安 安 师父！
林 姑 啊，是安安。外面寒冷，快快进来。
安 安 多谢师父！
（进门，将米袋放一边，林姑关门）
林 姑 安安，你怎能寻到这里来？
安 安 好得在三岔路口有一老伯指引。
林 姑 你到来何事？
安 安 来看我母亲。（四望）母亲，母亲！
林 姑 看他小小年纪，未必就晓顾及母亲，莫非逃学到此，我来试他一试……（向安安）
安安，你母亲不在庵中了。
安 安 （着急）怎么不在？
林 姑 她被你婆婆所迫，被你父亲休离，无处安身，是老尼将她收留。原想做个好伴，谁知她……
安 安 她怎么？
林 姑 她三餐饱食，一不打扫佛堂，二不烧香礼佛，三不守佛门规矩，被我手提戒棍，将她赶出山门去了！
安 安 （更着急）我母亲不是这等人，你须找她来还我！
林 姑 安安……
安 安 你须找个母亲来还我！
林 姑 安安，你听我说……
安 安 不听！你不找，我自己去找！（要开门走）
林 姑 （阻止）慢！
安 安 站开！（推开林姑又要走）
林 姑 且慢！你往哪里？
安 安 要上天，要入地！
林 姑 不见母亲你不依，是不是？
安 安 是！（又要走）
林 姑 哈哈哈！免上天，免入地，你母纺纱在禅房里。
安 安 （大喜，冲向林姑指的角落）母亲！（突然发现罗汉偶像，惊退）师父，那，那是什么人？
林 姑 免惊。那是罗汉。
安 安 罗汉？（扮鬼脸以示对抗）
林 姑 （向内）三娘过来！
三 娘 （内声）来……！
林 姑 你母亲来了！
安 安 母亲！（要前迎，忙整衣，林姑帮扑去身上雪花）
三 娘 （边唱边上场）
芦林别后梦依稀，
日夜思念夫与儿。
林 姑 三娘，你看是谁来了？
安 安 母亲！
三 娘 （惊喜）安安？！
安 安 （膝行上前）母亲！……
三 娘 儿呀！
[林姑拭眼泪悄悄地下。
三 娘 （干唱）泪眼模糊难辨认，
哎儿啊，
相逢莫非在梦里？！
安 安 母亲，儿刚从书塾来，不是梦！
三 娘 啊！……（顿生希望，唱）
安安娇儿来眼前，
我好似风雪之中见春光。
莫非前日芦林诉冤苦，
姜郎意转婆见怜？
娇儿带来深情谊，
三娘从此能如人？
回头叫声安安儿，
拭干眼泪细言谈。
安 安 （暗暗拭泪）母亲，孩儿无哭！
三 娘 （为之拭泪）无哭才对。看你头发如此散乱，衣衫如此肮脏，难道婆婆也不给你梳梳洗洗？
安 安 婆婆病在床上，怎能为儿梳洗？
三 娘 你爹爹也不管顾你么？
安 安 爹爹教书回来，要烧火煮饭，又要服侍婆婆，怎能顾及孩儿？
三 娘 （急切）如此说来，自娘离家之后，你是怎样过日么儿？！
安 安 母亲！（唱）
自从母亲离家后，
俺家内，
清清冷冷静过林姑庵。
厅上白日走老鼠，
门前挂个破蛛网。
厨下"灶鸡"喔喔叫，
婆婆房内唉唉呛！
孩儿放学腹中饿，
无水无火饭钵空。
早上起床有爹扔给厚书本，
夜里入睡无人脱掉脏衣裳。
梦中哭娘娘不应，
醒来枕边湿凉凉。
日间书塾见学友，
学友人人有亲娘。
人人将儿来耻笑，
哎，母亲啊！
儿为何有娘生来无娘养？
三 娘 （旁唱）听--
听娇儿一声一泪好凄凉，
不由三娘暗心伤！
谁教三娘离家宅，
谁教安安离慈娘？
但愿苦因苦果成过去，
好时好日迎吉祥。
（亲切地抚慰安安）安安，为娘来问你，你今日是怎么来的？
安 安 儿是行路来的。
三 娘 （失笑）不是问你这个，为娘是问，可是婆婆命你来？
安 安 不是。
三 娘 那一定是你爹指使？
安 安 也不是。
三 娘 也不是？（有点失望，急切地）那是……
安 安 是儿自己来的。
三 娘 哎呀，如此风雪寒天，儿你小小年纪，怎好自己出门？
安 安 哦……母亲免惊，儿不是自己行。
三 娘 （又生希望）啊，是有你父携带？
安 安 爹爹怎会知！
三 娘 那……那是与谁同来？
安 安 是……（焦急，见米袋，乖觉地）是这个同伴。拿出米袋）
三 娘 此是何物？
安 安 是米。
三 娘 米，是哪里来的？
安 安 儿背来的。
三 娘 （又生希望）是婆婆命你背来？
安 安 婆婆无命。
三 娘 是你爹暗中嘱咐？
安 安 爹爹不知。
三 娘 那是？
安 安 是儿偷偷背来的。
三 娘 啊？此米是你偷偷背来的？
安 安 母亲放心，孩儿有力，袋米轻轻。（为安慰母亲，乖巧地背米走步，但觉得很吃力）
三 娘 哎，苦呀……
安 安 呀？母亲，儿背的不苦，你看的怎么叫苦？
三 娘 安安呀，儿！为娘日夜思念，只望你长大成才，谁料你小小年纪，便偷人家的米，这样行不端来品不正，教为娘怎不伤心么苦呀！……
安 安 母亲勿伤心，孩儿这米不是偷的。
三 娘 不是偷，却是从何而来？
安 安 这……（焦急自白）糟糟糟！我节食积米，若与母亲实说，定要责我不顾身体……
三 娘 为何不说？
安 安 是……是……
三 娘 是从何而来？快说，快讲！
安 安 是……是儿……（慌张）
三 娘 看你神色慌张，分明有意欺骗为娘，教人怎不可怒！
安 安 母亲勿气，勿气，孩儿是……
三 娘 是怎样？
安 安 哎，母亲呀母亲！这米……这米是孩儿每日节食积存的。
三 娘 （意外）啊！这……这米是你节食积存的？
安 安 是。听爹爹说道，母你在庵中受尽饥寒，儿就把每日带往塾中寄食的米，一餐积起一把，积成这一袋，就偷偷背来给母亲充饥。
三 娘 此……此说当真？
安 安 （急得哭起来）母亲不信，就去看米。
三 娘 看米？……（自白）不错，一次偷来的米是一色，零星积存的米，白的白，糙的糙，颜色不一，待我看来。
安 安 （解袋）母亲，来看！
三 娘 （摸米看）五色混杂，哎咦！……（几乎昏倒）
安 安 （急扶）母亲仔细呀！
三 娘 （双手颤抖着捧米）米呀……（唱）
无端指责小安安，
好教三娘悔恨难言。
儿啊！
可怜你今方七岁，
离了亲娘受尽饥寒。
节食积米来奉母，
更使为母心不安！
儿么儿！
如今宜须保身体，
莫再送米来尼庵。
安 安 （唱）不再送米来尼庵，
除非母你不再受饥宽寒。
母亲教儿爱身体，
除非日夜护身旁。
儿今在家无人管，
母在庵里也孤单！
哎，母亲！
何不随儿回家中？
三 娘 （唱）儿欲为娘回家去？
安 安 （唱）一家四口正团圆。
三 娘 （唱）可是婆婆有授意？
安 安 （夹白）无！
三 娘 （唱）莫非你爹有嘱言？
安 安 （夹白）也无！
三 娘 （唱）儿么儿，
婆婆无命，
你爹无言，
为娘永世不能还！
安 安 怎么不能返？
三 娘 含冤负屈难见人！
安 安 母亲因何含冤负屈？
三 娘 这个……（旁唱）
待将冤枉事，
一一对儿言……
（思索，欲言又止）不可，不可！（续唱）
童稚之心嫩又怯，
怎经风雨相摧残？！
又只怕，
论及婆非犯罪过，
道及夫短有不端……
（苦恼地踱步，抬头见菩萨像，接唱）
哎，菩萨啊！
你慈悲能恤众生苦，
可知三娘身世多辛酸？！
安 安 母亲，你怎么自言自语，不与孩儿说话？
三 娘 （似无所闻，只对菩萨泣诉，唱）
只为婆信谗言难容媳，
夫顺母命弃妻房。
三娘被休无归宿，
忍辱偷生栖尼庵。
前日天假芦林会，
幸与姜郎辩冤枉。
他言归家劝婆婆，
婆若回心接我还。
我一日犹如三秋隔，
等星盼月眼望穿！
安 安 母亲勿哭，快快收拾同儿回去。
三 娘 （唱）娘今随儿同归去，
一路上人家指划辱何堪？！
族长不容进村去，
婆婆不容回家中。
儿么儿，
娘今有家归不得，
未知何日能如人！
安 安 （接唱）
原来母亲有此苦，
可恨族长欺负人！
母亲呀，
你今就去求求求，
求那族长勿阻拦；
我今就去哭哭哭，闹闹闹，
闹得婆婆心意转！
来走！（拉三娘，要走）
三 娘 不可！
安 安 来走！
三 娘 不可！（唱）
儿你年稚言来易，
全不知世道多艰难。
高山尚有浓雾罩，
深谷何能浴春光。
老藤盘树催枯死，
小鸟哀鸣有谁怜？
猛虎伤人尚未在深山里，
罡风肆虐遍城乡。
摧枯威力猛，
凌弱气势扬。
族长他高高在上威权足，
为娘我被弃之妇有何颜？
相逢不敢看一眼，
尊前焉能诉一言。
婆婆啊，
你应知儿媳拆离家道苦，
却为何心似铁石不辩辛酸。
儿你哭哭闹闹虽可悯，
只恐徒惹各心伤。
儿呀！
纵然求得婆婆心回转。
族长不再在人间。
还有那一桩桩，一件件，
乡规族法难容宽！
安 安 这样说，母亲真的不能回去么？
三 娘 不能回去！
安 安 不能？
三 娘 不能！
安 安 哎母亲……！
三 娘 儿呀……！
[林姑捧茶上。
林 姑 三娘、安安，莫太悲伤，饮杯热茶，以御风寒。
三 娘 多谢师父！（捧茶）儿呀，来饮杯茶。
安 安 母亲不回家，孩儿不饮茶！（甩手，无意打落茶杯）
三 娘 （忙拾茶杯）哎呀，儿你怎可如此无礼。
林 姑 失手不怪。安安虽小有志气，贫尼为三娘道喜。
三 娘 但愿他不学他爹就是了。（看看天）哎呀，天色不早，儿呀，你……你该回去了。
安 安 （口否）？欲叫我返？！（转身，坐于米袋上）
三 娘 你这是……
安 安 不返！
三 娘 这……这如何使得？
安 安 怎么使不得，儿要留在庵中伴母亲。
三 娘 儿呀，你若不回去，庵中窄小，米粮又少，怎能容俺母子二人？
安 安 母亲放心，这袋米最少好食几日，食到无，儿就每日挨家挨户去乞讨，敢保母亲、师父免受饿。
林 姑 小小年纪，如此懂事。安安留下来，师父居停你。
安 安 （喜，亲近林姑）师父！
三 娘 还是使不得。儿你不回，家中婆婆寻不到孙，你父寻不见儿，定然操心挂意。
安 安 婆婆、爹爹都无想你，你怎么老是在想他？！
三 娘 婆婆年迈多病，你爹孤苦零仃，为母怎能……不想。
安 安 便然！儿今夜留下，明早就返。（拿起米袋要入内）
三 娘 （焦急拉回）我儿不可……
林 姑 三娘，就让安安留下吧？（安安见林姑为之恳请，心喜，见桌上木鱼、取木槌敲之）
林 姑 哎呀！（忙取回置原位，合十表示罪过）
三 娘 安安，你如此不听话，为母是要气恼了！
安 安 母亲勿气，孩儿不敢。
三 娘 那就回去吧！
安 安 又是回去？！（自白）母亲又催我行，要怎样才能留下？……（外面狗吠声，触悟，装惊）哎呀，门外有狗，孩儿最惊，不敢行。（藏于林姑身后）
三 娘 （知安安心事，焦急地）日渐暗了，安安偏不肯回，如何是好？……罢！（装怒）儿你不回，为母就要……（示意要打）
林 姑 三娘不要打，安安不用惊，师父带你行。
安 安 哎，母亲呀，母亲！儿书念不完，爹爹要打，在家哭娘，婆婆要打，今日来看母亲，母亲也要打，看来是处处要打了。师父你勿保，让我母亲打。母亲，你打儿千下百下，儿还是要在此留一夜。你……你就打下来吧……（跪下）
三 娘 哎咦……（痛苦地紧抱安安哭泣，唱）
安安儿依依膝下不愿行，
三娘饮泣又吞声。
儿是娘的心头肉，
怎忍割舍分两程？！
安 安 （向林姑求情）师父，求你劝我母亲，准安安留下。
林 姑 安安呀！（唱）
师父有心相劝说，
三思又觉难出声。
你若今夜不回返，
明朝便见是非生。
你婆婆，
责你不守教训乱行走，
责你娘唆你背家庭。
你受打骂娘心痛，
你娘受骂添罪名。
你娘爱儿忍儿返，
你若爱娘还该乖乖回门庭。
安 安 （唱）婆婆究是何心眼？
处处责人不容情。
嗳，母亲啊！
三 娘 （夹白）儿……！
安 安 （续唱）俺母子究有何罪过，
为何欲会偏不能？！
儿怎甘害娘受责骂，
就此拜别、拜别、拜别归回程！
三 娘 儿你愿回去了？
安 安 愿回去了。
三 娘 真的愿回去了？
安 安 不愿也得愿。
三 娘 （难舍地抱安安）儿……
安 安 母亲……
林 姑 （也为伤心）三娘不要难过，安安走吧！（开门，大风雪突然冒进，三人战栗，林姑扶安安要行）
三 娘 儿呀，稍待，稍待呀！（入内）
安 安 师父，你这样惜我母子，安安拜谢！（跪下）
林 姑 （急扶）起来，起来！
[三娘捧衣上。
三 娘 （唱）手捧寒衣，
为儿护体。（为安安披衣）
安 安 母亲……
三 娘 （唱）儿今别娘去，
娘恨难相随！
衣护儿身御寒冷，
犹如母子长相依。
儿你途中莫贪玩，
归家莫将此事提。
婆婆卧病应服侍，
捧汤捧药须留意；
你爹心中多悲苦，
儿莫烦扰增他悲；
同窗书友要和气，
读书尤贵明大义。
儿你他年身长大，
切莫似他……
安 安 他人是谁！
三 娘 （不忍明言，续唱）
世上他人多多有，
不分皂白、不辨非是，
妄信谗言，无故休妻。
害得弱质女流辈，
含冤负屈惨无天！
害得三娘惨无天！
林 姑 三娘……
安 安 母亲仔细！
[三人慢步出门。
三 娘 （唱）林姑庵前送娇儿，
安 安 （唱）儿今别母无所依！
三 娘 （唱）人小衣长慢步走，
小心桥畔与水边。
三 人 （合唱）
但愿婆婆开明眼，
母子骨肉再团圆。
[林姑扶安安下。
三 娘 （遥望凄绝）儿呀！……

--幕徐徐闭·剧终

资料提供：郭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