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群的那本《知蝉声几度》甫出版就好评如潮,短短几个月时间,就重印,俨然一本畅销书。我去书店时,有时候会下意识地去留意这本书,发现不少书店都是把它摆在显眼的位置,方便读者的寻找。《知蝉声几度》还获了很多个奖项,说明大家对它的认可,这也是卫群在短短时间里便完成另一本新作——《女童伶往事——一个人的戏班史》的动力。卫群把这本书稿让我先睹为快,于是按照约定,再写点不像样的东西,放在卷首。
童伶在我国各种戏曲剧种都普遍存在,在旧时,童伶大多出身贫寒,一入戏班,即类仆僮。童伶的买身期一般以变声为限,训练不易,而演出的黄金期却不长。潮剧的童伶制大约出现于清代的乾隆年间,至1951年废除童伶制,前后约150年。戏班生活颠簸,潮剧的童伶多用男童,女童伶只是极少数。卫群这本书的主角——陈銮英便是极少数潮剧女童伶中的一位。旧时偏见,伶人无义,甚至是无情的,但陈銮英与谢赵仪相恋,书中却有这样的情节:教戏时,先生发现她偷眼看了小生谢赵仪,先生一记竹板打下,把玉手镯打碎了,她当时不做声,教完了,上楼时在楼梯的转角处,借势用力一挫,另一只玉手镯也碎了,一声玉碎,把满脸悲愤抖落一地。
章诒和写跟京剧有关的《伶人往事》,是写给不看京戏的人看的书,卫群写《一个人的戏班史》也同理,是写给不看潮剧的人看的书。章诒和与那些声名籍甚的京剧伶人一起见证了京剧从辉煌走向式微,她是一个时代的亲历者,卫群毕竟年轻,她的第一手资料更多的来自于陈銮英的口述。口述里有家长里短,有台前的光鲜亮丽和台后的卑贱微薄,都是戏班里老掉牙的“八卦”,卫群写归写,但关注的是人,而非艺,出发点很人性。譬如有一处,写到教戏先生丢了条毛巾过来,交代说,去洗了拧好给他擦脸,先生眼中的光和半隐着的亲近之意一下子“灼痛了她”,銮英脸上藏不住冷傲,把毛巾丢给了班里最没地位的石牌。先生的脸怎挂得住?当晚果然“操公堂”!又比如写戏台上,公子爷作势摘了个柑橘,掷向婢女,婢女作出仿若被掷中胸部的样子,表情举止夸张,观众每观至此,就来劲。卫群来了句:“但銮英现实生活的主色调是正的、冷的,她的旋律是沉稳平静的。这与她的年龄,甚至她的职业,颇不配。” 銮英是个“身上没有保护色,干净到刺目”的女人,也因此,銮英演的一例是正面角色,连中间派都没她的戏。
写给不看潮剧的人看的书,但是卫群做足了潮剧的功课:这里面有她对潮剧的某种虔诚——记得多年前一起K歌,卫群拣潮剧唱,只一出声,那份入定,旁边的人,只怕连焚香之心也是有的!我总以为,她带给旁边人的这份“净”,是她对潮剧的爱生养出来的。另外,她也考据了相当多的相关史料,门儿摸清后,她的叙述便很有历史的厚重感!女童伶是独特的,尤其是经历了那样一个特殊年代的女童伶,卫群精心奉上的读本,不仅让我们看到一个令人唏嘘的女童伶的一生,也为我们掀开了位于中国边陲的潮汕文化最隐秘的一角,京剧有陈凯歌的《霸王别姬》,有章诒和的《伶人往事》,卫群的《女童伶往事》无疑也可视作审视二十世纪潮汕文化和潮人生活的一个观察点。
从艺术而言,陈銮英并非幸运儿,解放后,舞台上几乎找不到她的身影,她留下的资料亦少得可怜,就连剧照,也只有区区的一张。然天份使她的“活五”成为绝响,她的坚持和矜持,又使她得着了人生的圆满,也得着了同为女人的卫群的相惜,从百千人之中,将銮英找出来,成就了一部属于潮剧更是属于一个女人的史诗!这却是幸运的。只是,这本书的出版,她再也看不到了。红氍毹落幕,留下的是婉转清腔,任世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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