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莹：和奶奶一起听潮剧的美丽时光

潮剧是集中反映潮汕文化特色的一门古老剧种。其中《井边会》、《荔镜记》、《苏六娘》、《彩楼记》等经典唱段一直在潮汕大地到处传唱，经久不衰。那优美的弦乐、精致、典雅的唱词，深深地吸引着一代接一代的潮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能够哼上几句。

夏日的晚上，每当我散步经过小区老人协会门前，我总要驻足一会，静心地聆听老人们的潮乐大合奏。当他们演奏累后，常常会放一些经典的潮剧唱段，使我听得如醉如痴。没有想到在如此现代化的都市小区中，还有那么多和奶奶一样喜欢潮剧的老人，优美的唱段再次勾起了我对奶奶的思念。

奶奶从未读过书，却能够流利地吟唱潮州歌册上各种各样的唱段。我对潮剧的喜欢就源于小时候躺在在奶奶怀里听的那些潮语歌谣和经典潮剧唱段，奶奶总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吟哦着，并不时地停下来给我讲里面的才子佳人故事，使我听得入了迷，常常忘记上床睡觉，招来母亲的一顿训斥。每逢周围乡村有潮剧表演，奶奶就会带上我，抢占最前台最有利的位置，年幼的我就伏在奶奶的后背上，在乡村虫鸣蛙叫声中接受了最早的文化熏陶。虽然还看不大明白，但演员们艳丽的古装和精彩的舞袖动作还是深深地吸引着我。我多了一个和同龄少年不一样的爱好，痴迷于看潮剧表演，以致于喜欢时髦向往都市生活的堂弟堂妹们都将我当成异类，常常拿我打趣，去，钻老人堆看你的潮剧去，我们可不想跟你这“老人”呆一块，在他们的眼里，听潮剧，那是属于老人才会喜欢的娱乐。

后来，我跟随父母离开故乡到城里居住，每当寒暑假回乡下奶奶家，除了学习资料外，我总会把那个笨重的双卡录音机带上，还有一盘盘的潮剧录音带。每天傍晚，我们就在晒台上放一些经典的潮剧折子唱段，在我们那个落后的村子里，录音机还是种非常奢侈的电器，锣鼓声一响，周围的邻居便搬来小凳子，跑上晒台，和我们一起听潮剧，下边路过的乡亲们也会驻足聆听，场面热闹有趣，奶奶高兴地忙出忙进地招待客人，笑得合不拢嘴，自豪极了。

从警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个偏僻的派出所工作，整天被繁杂的户籍业务缠身，再也没有时间回故乡了。心爱的录音机和一堆潮剧带子替代我留在家乡陪伴着年迈的奶奶。奶奶已经无法到各处去看表演了，只有破旧的录音机整天陪伴着她，奶奶从不关机，任由它从早晨唱到傍晚，从春夏转到秋冬。那年，父亲去香港旅游，带来了我们家的第一台彩色电视机，不久又购置了录像机。我暗中买了几盒潮剧录像带，打算了将奶奶接到城里住几天，让老人家好好地过把瘾。但那时基层派出所警力极端缺乏，忙碌的工作使我常常放弃假期和休息日，带奶奶上城的事情就一直搁着，那几盒录影带一直孤独地躺在父亲的柜子里，直到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转眼间奶奶已经老得快走不动了，我才开始拥有属于自己的业余时间，我决心实现多年前的愿望。我带着孩子去老家探望奶奶时，破旧的录音机还在依依呀呀地转着，却再也发不出一点点动听的声音了，我凝望着擦得干净锃亮的外壳，往昔美丽的时光开始倒流，我思绪起伏，感慨万千。老人拦住了我伸向关录音机的手：“别关，开着，我就能感觉你仿佛还陪伴在我身边。”老人脸上的微笑里满是皱纹，接着又自言自语着，你是我引以为自豪又最牵挂和放心不下的人，你聪明又孝顺，以前看到你有出息了，为政府做事了，我非常自豪，也没怪你不来看我，我明白你是真忙。现在你结婚生子，过得很幸福，我的心愿已足，我可以放心到佛祖那里去报到了。我大声地说，不，奶奶我要你长命百岁，我不要你走……接着我附在她的耳边悄悄地问，奶奶，你还想不想看潮剧？她说，我走不动了，还怎么去看？何况，现在乡下的年轻人都不喜欢看潮剧了，也很少人来放潮剧了。他们都说潮剧过时了，唉，这潮剧不会绝种吧？我肯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

那时，父母家的录像机早就换成了多功能VCD影碟机了，父亲还配置了全套的高级音响。我跑遍县城的大街小巷，把能够想到的奶奶喜欢的潮剧碟片都买下来。并说服奶奶到父母家住段时间。当我打开电视机，小心翼翼地将碟片放进机子时，奶奶还一直在唠叨了，你别忙乎了，我一个字都不认识，也听不懂电视上那些人说的话。随着潮曲弦乐那熟悉的旋律响起来，奶奶的眼睛开始瞪得大大的，惊奇地说，怎么，潮剧团的人跑到电视机里去“做戏”啊？转身又重新搬来凳子坐在电视跟前，紧盯画面一动不动的，现在任什么都拉不走她了。

奶奶在世的最后时光里不时就会到到城里住，每次都把我买的新潮剧碟片看一遍后就吵着要回老家。我少年时代对潮剧表演的爱好也再一次被奶奶勾起。不管多忙，我总会丢开一切，静静地陪在奶奶身边，和她一起感受戏中人物的悲欢离合。春节过后，周围乡村游神赛会时潮剧表演总是少不了的文化大餐，那时的戏台前常常有我驻足的身影，每次向奶奶讲观后感又是我们祖孙最快乐难忘的时光。

奶奶去世后，我将录音机和她所喜欢的满满一箱潮剧碟片认真地打包后“运送”到遥远的天堂去，我还嘱咐堂弟帮奶奶做了一整套最现代和时髦的音响冥品一同送去。我不知道遥远的天堂是否还有人放潮剧，希望奶奶能够永远听到她喜欢的古老而优美的唱段，那么她就不会觉得孤独寂寞了了。每次心情不好时，我会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在书房里上网欣赏潮剧，看着看着，我的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起来，悄悄溜走的时光里，有奶奶慈祥的面容，有我深深的怀念，我仿佛又回到和奶奶在一起看潮剧的美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