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多不识林淳钧,但后人往往需要通过他去了解潮剧,他的名字也因此被记取了。如我,是读着他的《潮剧闻见录》、《潮剧艺术与欣赏》、《潮剧百年图录——岁月如歌》知道潮剧的过去和走向,他还有一部著作《潮剧剧目汇考》,是一部潮剧剧目研究专著,全书搜集潮剧古今剧目2400多个,每个剧目包括剧情简介、故事来源、剧作者、演出单位、演出年代等。最早的作品则是一本人物传记《姚璇秋》。
林淳钧写《姚璇秋》的时候,是1985年,他都49岁了。他在学界开始有广泛影响的《潮剧闻见录》出版于1993年,说他是大器晚成, 斯言不差也。翻一翻这几本书,便深信,没有岁月的积攒,是出不了这样的大作品的。熬不了长年累月的寂寞,就别选择干资料这一行。
好在林淳钧干这个并无煎熬感。在中山大学跟着王起老师做学问,听他讲元杂剧,这位著名戏曲史家说过一句话,“地方剧种的研究最困难的是资料缺乏。”搞研究首先是搜集资料。当时广东省潮剧团对外交流时,也因为资料缺乏深感不便,当林淳钧加入到潮剧这个行列中来,他的位置是很明确的——他就是来当资料员的。
林淳钧当资料员当得死心塌地。当同龄人正在或编剧或作曲或导演,在潮剧舞台上显身手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却仍然默默无闻,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收集他的资料。在戏馆工作的杨应福熟悉旧戏班习俗掌故,他是淳钧家的常客,起初他口述,后来两人见面没那么频繁,他就学着用笔把一些故事记下来,等着下次见面时给林淳钧,这是林淳钧最珍视的“手信”。卢吟词,著名老艺人,知道林淳钧爱收藏一些跟潮剧有关的旧纸片旧玩意儿,给过一个戏班的班徽,林淳钧当作宝贝疙瘩,后来索性连三本导演手稿都送给他,那手稿像本连环画,很有意思,现存于潮剧博物馆。
林淳钧虽没啥名气,这个肚内有文墨的后生兄人缘却不坏。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跟剧团下乡,一出门就是一两个月。那时,他被委任为教员,一两周就给大家讲一次课,因为长期收集资料做学问,林淳钧治学的态度很严谨,他的思维谈吐也求实求真。他不是夸夸其谈之辈,很多人愿意走近他。陈仙花,潮剧界著名的乐师、作曲,他看林淳钧总拿着书,问他看什么。原来林淳钧一本《成语辞典》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林淳钧见陈仙花对这本书有兴趣,就把书送给陈仙花。一个剧改会的杂工,也与林淳钧交上好朋友,因为他长期在剧改会,好多事情也知情。林淳钧搞资料收集,可算耳目众多。去他家,就会发现那堆到天花板上去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资料,有不少的原始资料。
不宽敞的家绝大多数的空间都腾给了男主人,女主人的迁就忍让便可意会。林淳钧的老伴是谢素贞,潮剧建国后第一位刀马旦。他们结婚后,若逛街便常去书店,一路走着,林淳钧与人颔首致意,谢素贞就问是谁。告之曰“书店的朋友”。再走,又是一位熟人,便又颔首致意,又问是谁,还是“书店里认识的朋友”。林淳钧聊起一桩往事,当年他和谢素贞还只是处对象,散步来到书店,林淳钧看到一套精装《中国通史》,爱不释手。书贵了,后头标价4元。林淳钧知道自己分明买不起,他的家累重,需要把一些收入寄回家。谢素贞在旁,问他,这本书好不好。林淳钧点头说好。谢素贞掏了4块钱就把书买下来。谢素贞原来不识字,她对书虫一样的丈夫极为敬爱,她觉得丈夫做的是神圣的事情,虽然那事业不能让她指望可以像别的妻子一样享受能干男人带来荣誉和地位,她没有这样的虚荣。她踏踏实实地做着缝补、浆洗,甚至做蜂窝煤,几乎包下家里所有的活,让她的丈夫专心做自己的学问。
厚积之余,当发则发。连接数年间,林淳钧出了几部潮剧史料的扛鼎之作。他手头集中了大量的资源,把它们整理发表出来,便于他人研究。
搞资料一辈子了,林淳钧还是觉得做这个有意思。编《潮剧志》的时候,有人认为广东省潮剧团第一个剧目《苏六娘》的主角是姚璇秋,林淳钧拿出当年他收藏的演出单,便了然,其实是吴丽君首演六娘。1999年姚璇秋从艺50周年演出,《万山红》的作曲是谁引发争论,1965年的演出单上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陆合甫”,其实是6位作曲合作而成的。这样可省了多少笔墨官司。有一位戏迷上门求教,为何1961年之后,二团就不见了。查阅资料,原来当时成立的青年剧团和二团合并充实,一个剧团二块招牌,只是大家往往只念青年剧团,二团就这样不见了。
因此,林淳钧认为,做资料的收集和研究,一定要“诚实”,“诚”者,需存心用心,“实”则要尊重历史尊重事实。
淳钧老师家里有两张藤椅,坐着舒服,陋室明净,但有书香。他兜里常揣了一方干净的手帕,这手帕,很少见了,用手帕的人,也很少见了。老派的淳钧老师怎么让人如此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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