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唱腔形成的过程】我来怡梨的时候,团里教戏的是黄秋葵和黄玉斗两位先生。以前戏班,可以称先生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教戏,一个是司鼓。这两个职位才能叫先生,其他只能称师父,就要比先生低半级。比如打鼓叫做先生,领奏只能叫师父。怡梨只有这两位先生在教戏,也教唱。黄秋葵先生的教法是使你的声音放出来,字要说正,要用气,黄玉斗先生是慢慢和你磨和你“儒”,字要正腔要圆,要有韵味,“索尖捏幼”。

怡梨有好唱功的传统,蔚然成风。那些师父、师兄、师姐,唱功都非常好。第一就是陈清泉师父,饶平人,气息十分饱满。我曾经听吴峰老师说,中央音乐学院有位专家来潮汕看戏,发现了两个人,一个就是陈清泉师父,一个是玉梨的翁全师父,一个是抒情男高音,一个是抒情男中音,声音好,气足,咬吐字也非常雅。还有小生李赛和,童伶出身,不仅声音好,唱功也好。第三个是陈銮英,也是童伶出身,也是属于既有声唱功又好,活五曲也很有名。后来还有朱绍琛,也是好唱功。普遍老演员听起来都很不错,刚才那几位是尤为突出的。我在他们身上都学了很多东西。那时候很小,也不懂得当面去请教,也怕他们不肯教。问先生的就敢,因为先生就是负责教的。我就是这样学起来的。以前没有录音录像,但几乎每天晚上都演出,从生听到熟,情绪怎么变化,怎么强弱,出什么技巧,都静静偷学。这里面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李赛和。有时候入神的时候,击乐忘记打,有一次还给蔡锦坤师父骂。我10几岁就能够辨别谁唱得好谁唱得不好,加上有学打击乐,所以我的节奏感也比较好。在变声期过后,师父都说我唱曲音准好,节奏感好,就是有这些基础,长年累月慢慢积累下来。

当时排练对唱是很重视的,这个音得怎么唱,怎么发声,怎么咬字,老师都会教你。后来马飞先生对我的唱声帮助也很大。到《刘明珠》阶段,老师已经基本可以不怎么管我,我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唱。老师谱拿来,他只唱一、二遍给我听后,就让我唱给他听,听后他觉得好,也没有批评,就让我自己去练。当时我刚好是入行10年,这10年的演出是没有停歇过的,一年365日,我们连周末的日场不止365场,都是在实践。

我整个唱腔的形成,最初是先生好,含咬吞吐的基础打得好,老师的口传学到好东西,团体里唱腔好的演员多,影响大,我自己也好动脑,好提问,不懂就多问,特别是音乐人。最基本的东西要掌握,然后才是技巧的东西,是后阶段的。提高的阶段就要靠自己的理解力,除了要练,要多实践,也要注意吸收别人的长处,兼收并蓄。

【潮剧唱腔讲究“气声字情韵味”】对于潮剧的唱腔,我自己的体会是六个字:气、声、字、情、韵、味。首先要有气,发出你的声音,咬字要清楚,然后再讲究感情情绪。掌握这四个方面之后,最后才是韵味。为什么同一句曲,有人唱起来白整无味,有人唱起来非常好听,这里面缺的就是韵味。

韵味的东西,我觉得还是要多实践。我以前有一篇写唱腔的文章,拿给梁森桂老师看,梁老师说,你写得不错,我还写不过你。我说,老师,你这样说我很惭愧。梁老师说,是真的,理论的东西可以套,实践的东西难找,我教学几十年,要找一些实例很难,你的文章里面有大量实例,这正是你自己的体会和东西。确实是这样,唱腔要好,首先基本功要打好,其次对文学要理解,另外很重要的就是勤练,要有实践。从我具体人来说,我对唱腔的研究还是很用心的,比较喜欢动脑,也经常和同行探讨。

究竟怎么唱才有韵味?主要还是在板眼和轻重的处理。1959年,我们在广州,华南歌舞团有一个女高音说要学潮剧,卢吟词先生说,好哩,你要学什么?她说我要学《扫窗会》。老师说,好,我一句一句来教你。这位女演员说,不用老师教,我会唱。她才唱了第一句,老师就说停停停,你这是在唱歌。潮州话不会说,字不准,更关键的是韵味全没掌握就说会唱。女演员说,我照谱唱,难道不对吗?老师说,照谱唱对,但是你是在唱歌。我当时在场,所以知道这个事。确实不是会看谱,会唱,就是潮剧,不是的。潮剧里面是有很多奥妙的地方。戏曲非常讲究字正腔圆,一定要掌握字正腔圆,讲究板眼的处理、轻重的处理,然后才能声情并茂。

【唱法要服从人物】唱腔一定要服从人物需要,不是千篇一律的,演员在唱的时候,必须符合人物。要绝对标准,这样唱就符合这个人物,百分百要求,这个不可能,但可以更接近点,靠近人物,靠近情绪。因为发声和唱法,关系非常大。年纪较大的演员,怎么能够唱到声音给人感觉和少女一样。当然是她的唱法有去深入人物,有去从这方面出发,才能这样唱。我记得余珊鸣老师曾经送我一块碟,她和我说,你先不要看介绍和序,先听我的唱,听后你想象我这个时候是什么年龄。我就先听,然后才看说明,60多岁录的,声音等于20多岁。如果不说,还以为是早期的录音。确实是在唱人物,这个唱法就是这个人物。

我们潮剧能不能和她一样呢?很难,没有她的功底。这和我们剧种唱实声的也有关系。我们以前的唱法,比较白,比较嘴皮,我们的发声和我们潮州话的字和发音可能有关系,但是也不是很关键。每一个演员的声型是固定的,会更适合某一个行当,但是同一个行当,不管怎么说,也要根据人物,要唱出人物,符合人物的要求,这一点是最关键的。

旦行的发声有小区别。花旦要高、尖,因为花旦都是年龄比较小,10几岁,小巧玲珑,发声位置一般都是比较靠前。闺门也有相似的地方,相比花旦,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小姐身份和婢女不同,是从少女到少妇,虽然发声也是高、尖,但相对就要稳一些,有一种娇柔的东西。青衣就要稳重大方,遇事沉着,是稍微上年龄的人了,是从少妇到中妇,经历的事都是复复杂杂悲欢离合错综复杂,对事物的看法和处理都比较稳重,果断,成熟,发声要求宽厚一些。

我演《沙家浜》沙奶奶,是一个老旦,革命母亲。老旦的声要放得宽,这个角色的声音还要适当粗犷。我一贯演青衣,青衣唱腔的东西无法一时去除,在适应人物上还是有些困难,需要一个过程。马飞先生听我唱后,有一次气呼呼地走到我身边说,卖弄技巧。我有点不好受,我不是故意这样,我的唱法已经定型。后来我做了很多努力,尽量去处理,尽量浑厚粗犷些,区别以前的唱法。比如说有一句是“说来话长……”按照传统的唱法,“长”字是唱“伊…安”,拉腔后收音。我后来就处理成“伊安…啊…”,长字比较快收音,然后用“啊”字继续旋律,当然最后还是有用“安”音来再收音。导演和老师都觉得这样处理声音音量有扩大,也符合人物。我觉得这个角色在唱法上做一些这样的处理,是符合人物的。在《斥敌》一场,也有同样的字音,我也作了基本相同的处理,最后都得到认可。

【唱腔要注重“情”字】从人物需要出发是排在首位的。唱腔要服从人物,得去研究台词,再在唱腔上去做处理。同一段曲,为什么有人唱得好,有人唱得不好。我觉得,一个是基本功,练得好不好,一个就是对人物对文学理解的程度深浅,始终是这样。如果照着谱唱,唱得对就好,观众要责问也没得责问,我的谱都唱得对,但是能不能唱出人物,唱出感情,这里面非常关键。

我觉得有声的人不一定能唱好曲,无声的人有时候反而能唱好曲。这一点是我这几十年的经历,在同行接触中,有共同的看法,也听过很多。有人总是这样比喻,这个人身上都有钱,出去了就随便花,要买什么就买什么,没钱的人呢,要省着花,这里2块那里2块,不敢乱花。这个道理听起来很白,但是是很有道理的。有人最喜欢拿陈秦梦来比喻,秦梦的声音确实不是很够用,但是他唱起来非常有情有韵味,十分受听。

《磨房会》有一句是“碧空如水夜如海”,一些演员的唱我也有听过,我觉得还是不太理想,人物的心境唱不出来,比较白直,韵味也不够。这一句我在唱的时候,理解人物后,在“海”字上做了文章。在那个时候,人物一方面是饥饿,一方面是疲劳,又心情不好,10几年都给哥嫂苦逼,为什么能坚持,坚持活下去,坚持做苦工,就是因为有信念,思夫想儿,希望儿子丈夫能回来团圆。所以当她精疲力竭晕过去,醒过来了,看到窗外,一个很大的月亮照到磨房里面,引起了她的心思。这句唱词就是在这个时候唱的,我体会角色的心境,月亮照过来,和海水一样,又是没风浪,但又有波动,非常漂亮的夜景,但是心境有抵触,埋怨月亮,怎么不去照那些富户人家,多快乐,合家团圆,偏偏来照在我身上,思绪万千。演员的理解很重要。我能唱到大家觉得不错,我觉得还是因为能够体味到李三娘这个时候的心境,唱出来的时候有这种意境。

《芦林会》,唱到姜诗在责问庞三娘,怎么去挑水挑剩两副桶,还穿了新衣回来,是怎么回事。提到这个事,庞三娘非常心酸,结婚这么久,孩子已经7岁,还不能理解我的人怎样,也没有关心我的人,却去偏听偏信。于是在这种心境下,把去挑水的情况说给丈夫听,在诉说的过程,角色是带有哽咽的。于是我在唱的时候,在“谁料到……”这一句中的“到”字,做了一个装饰音,用这个小小的装饰音,又不夸张,又能比较准确地反衬出人物这时的心境。其他演员我听过,没有这么唱。我觉得有时候,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腔韵去做处理,只要恰如其分,就可以唱出人物的需要。(待续)(刊登于2014年8月7日《汕头电视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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