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到成都市川剧院采访了文冬老师
了解了他川剧生涯一路走来的成长故事和心路历程
七月底正午时分的成都,热得人只动一动就是满头大汗。
十二点三十分,我们第一次见到文冬老师,是在川剧院四楼的排练厅。没有空调的高层真是个大笼屉,我们一个个狼狈不已,演员却泰然自若,白体恤、白风衣,很有些吴带当风的意思。演员们手里拿着剧本、举着刀枪,明显还没有吃饭,于是我们约定了饭后采访,采访小组暂时离开。
十二点四十五,我收到一条语音——“我吃完饭了,你们休息好了就过来后台找我嘛”。
这是川剧的文武小生。
“想当初,在原籍”
“将门将种”,提到学戏的始末,文冬这么形容。“(我们)小时候第一个接触的职业就是戏曲演员,总觉得唱戏才是正事一样的、读书反而是搞起耍的。”文冬的父亲原就是川剧演员,他四、五岁起就跟着父亲出入剧场,开始演的是“由大人牵起、抱到出来的‘娃娃儿’”——《截江夺斗》里的阿斗、《白蛇传》里的许仕林……也算是当行本色。
文冬六、七岁正式学艺,七、八岁就试着登台,“大家都说小娃娃乖嘛”,都愿意捧。戏曲“主要是童子功,一般只要你稍微有了十七八岁左右的年纪,想要再进行专业的学习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上台,只要那么三步路,走出来都不是那个味道。”练功苦的时候也很多,“每个行业都有一个爬坡的阶段”,有时候下腰实在太疼,小小年纪的文冬就跑到家附近的庙里烧一柱香,“保佑我明天撇腰不痛”,说到这里,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川剧《战冀州》,文东剧照
文冬的父亲在邛崃开过茶铺,那时候戏迷还不少,他印象里满大街都在放川剧磁带,也就是这时候,他第一次听到了川剧著名表演艺术家蓝光临老师的名段——《石怀玉惊梦》里的【月儿高】“想当初,在原籍……”。懵懵懂懂学着唱的他,没有想到多年后自己真能叩到蓝老师门下。
“观家乡山遥水遥,望白云白云缥缈,地厚天高”
男孩一到十七八岁,心就开始飞了,没什么条条框框,上天下地、理想远大。文冬十七八岁时也是川剧特别不景气的时候,“我就想,要不变化一下自己的人生嘛”。从小就离开了学校,再拿起书本是不可能的;表兄弟那时候很多在西藏打工,开挖掘机的一个月甚至能赚到3000元,“2003年那个时候的三千块钱,已经觉得很高、很来钱了”,还鼓吹说“买个挖掘机租出去,人都可以不工作了”。文冬心动了,改行去学挖掘机。
一个星期就受不了了。“和从小生活的环境完全不一样”,“演戏哪怕有时候再辛苦再累,但是自己喜欢,就站在台子上的那一刹那,心头感觉还是很舒服的。”学挖掘机不一样,真是枯燥乏味、没有一丁点趣味的机械操作,“沙子堆了一匹山,一天就开起(挖掘机)把这个山挖过去,然后又挖过来”,“完全是为了生存,灵魂就得不到哪怕一点点的安慰”。
他正色道:“我们演员,是在舞台上伴着主角光环长大的。”
工作之余,他还是爱唱戏。就在自己挖出来的沙山上,唱“观家乡山遥水遥,望白云白云飘渺,地厚天高……”,川剧《林冲夜奔》。“我自己也会想,是不是我们川剧演员就真是老艺人说的那样,‘装了煤油的壶壶儿,装其他的都要不得’、‘三年乞丐,不想当官’”,他自谑道。
川剧《夜奔》,文东剧照
家人的支持和老师的劝诫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茅草。“我父亲那辈人,还是支持我们唱戏的,不支持你去改其他行业”,有长辈直言不讳“你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做啥子?”。老师及时助攻说“你回来我带你去攀枝花(川剧团)”,“当时就专说攀枝花川剧团的好,待遇好、工资高、有指标,甚至说分房子”。每说起少年旧事,文冬都开怀大笑。
“意匠惨淡经营中”
“蓝老师是我、乃至我父亲都非常崇拜的一位老师”,谈到恩师蓝光临老师,文冬开宗明义地说道。其实他进入市川剧院时蓝老师已经退休了,而且因为一些问题甚至有些寒心,干脆暂时退出了川剧圈子。“当时老师说‘不唱戏、不教戏、不看戏’,我也只跟他喝过几次茶,但是一直也没有拜师的机会。”说到这里,他忙补充说:“老艺人都是真心喜欢这一行,只是心里有股气堵起了,经过调整之后,他就又重出江湖。”
这次他没有错过机会,经过市川剧院原副院长、川剧名净孙普协老师牵线,如愿以偿地叩了蓝老师。有人用杜诗名句“意匠惨淡经营中”形容蓝老师的艺术,蓝老师教学同样如是。“老师是一个很敬业的人,一上台子就会变得很激动,比如吼一嗓子‘啊……’,我们还要提醒老师‘老师…您还是小声点’,但还是收不住。他给学生排一次戏是相当劳累的,(工作量)比得上他演几次戏了。”为了照顾蓝老师的身体,文冬首先是通过笔记、录像学习,尽可能在语言交谈中请老师指教,“比如说摆到一出戏当中关于人物的刻画,就听取老师他的看法;或者是我把我的意见说出来,请老师批判。”他坦言,看到老师给自己排戏是很心痛的。
“蓝老师给我最大的印象是,他的文化修养的层次非常高、对音乐的理解,对表演的理解也相当深。”蓝光临老师是川剧演员里的秀才,他为赵尧生的《情探》做过详细的笺注、创作过《李白梦》、《薛涛泪》等剧本,今年还以83岁的高龄出了一张唱腔选集,里面曲曲都经过他仔细的打磨。文冬说:“川剧的艺术巅峰是在80年代,就是蓝老师那个年代。我们戏曲很难说像当时那么大众了,卖票整个华兴街排满,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年代了,我们这一代演员也很难全面接近蓝老师的艺术水平。但是我们尽可能去继承,只要现在有一部分观众,他能够喜欢它,使它稳定的运行下去,这就是一件很好的事了。”
蓝光临老师
“一个地头耍不老”
进入川剧院后,不再像过去学校里天天有老师教学,“成为演员后,没有哪个有责任诓到、哄到你学,你爱学不学”。
但是文冬愿意学,他相信老先生的训诫“一个粑粑吃不饱,一个地头耍不老,一个老师教不好”。《禹门关》是他最初的尝试。
《禹门关》是川剧的传统戏码,又叫《双八郎》、《八郎带镖》,剧中有“打镖”、“接镖”、“现彩”等特技,是一出好看不好演的大戏。“过去我也演过这出戏,用老川剧的演法,我也很喜欢;后来我在重庆学习,又看见另一位老师(熊平安老师)演出这个戏,我当时就想学。”熊老师非常热情,当即表示只要有人学就愿意教,“他们这一代老师是完全不保守的”。
文冬的热情也被点燃,回了成都就开始找领导一个个汇报,说自己想排《禹门关》,剧团领导也支持,批了两、三万元的经费。为了节省资金、也为了方便年龄大了的老师们,“我和单位熊哥三下重庆,我去学主演,他就学所有的人物配演的环节。回来以后我就来演,他就配合我(当导演)”。
说起《禹门关》,文冬神采飞扬,他不无自豪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干起来的事情”。
川剧《禹门关》,文东剧照
第二次的尝试就更为大胆了,一批青年演员凑在一起,不向单位要资金,“一人摸了2000元,一共筹了两次”,向老师们学《隋朝乱》。“一人学一折”,学生们诚恳、老师们实在,“不吃一顿饭”;最后单位也支持,领导说“乐队、剧场都不要钱,水电费象征性给点,卖票的钱自己拿到”。演出那天,满坑满谷。
“唱戏的是疯子”
我们问起舞台下的生活时,文冬有些忿忿,“很多人都有一个误区,觉得川剧院的演员就不是那么时髦。”
“其实我们还是可以的。”他顿了下、又笑了笑说。
他说自己平日里上班,上午就是排练,如果上午没有排完,下午就继续。如果干完了,那就自己安排了,很多时候也得跑场子。“有些师兄师弟工资不高,就只能是化起妆来‘上天入地’,一演就是一天,有些演一天、休息一天。”他说起自己的经历“像我有一次没带眼镜、顶着妆骑电瓶车,被撞了,一抬头,大家都在看,化着这个妆,很尴尬的,赶快走。”
戏曲演员,一面是舞台上的王侯将相,一边为了生活奔波,理想与现实隔得那么近、又那么远,“有迫于现实离开的,有留下来的,也有混吃混喝的,各种都有。”“术业有专攻,去干别的吧,没有兴趣,可能还没有戏曲干的好,毕竟现在轻车熟路的。你说我做这行,如果真的没有天赋,干不下去就算了。但如果可以,为什么不把它干好做穿?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文:李晔 编辑:崔佳 摄影:罗伟嘉
此次参加采访的小分队成员
川剧《八阵图》,文东剧照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