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市三峡川剧团演出的《鸣凤》(隆学义编剧,查明哲总导演,任庭芳、张平导演,谭继琼主演)是一出令人过目难忘的剧目,这样评价,倒不仅仅是因为剧目演出是媒体所宣传的“现代青春版”,而恰恰相反,是青春的苦难、青春的不幸,青春的梦魇、青春的挽歌!

该剧据巴金小说《家》创作而成。悲剧的力量来自典型性,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集中体现在鸣凤这一个丫鬟形象上。可能,在丫鬟群体当中,她是不肯俯就命运的一个,但是,被侮辱与受损害的地位,因此而生的内心仇恨与隐忍的恭顺,丫鬟群体们却是一致的。鸣凤的悲剧力量,来自她对丫鬟群体命运的普遍性意义上,更来自她对命运的以死抗争行动上。

川剧《鸣凤》用了“虫”的形象来比喻丫鬟们。序幕中的引子《虫虫飞》定下基调,“情”一场再现,“投湖”中鸣凤走投无路时复现,尾声里重现;“暗夜流萤”,是整个舞台创造的诗化意象,应该是导演查明哲为整个舞台形象的创造找到的“形象种子”。所以,“虫虫飞”的形象,不仅是鸣凤形影相吊的形象,更是高府里丫鬟们的群像:云儿、喜儿、香儿、翠儿……鸣凤只是她们当中的一个。婉儿与鸣凤,是巴金小说《家》和曹禺同名话剧改编本中的原有形象,但在川剧《鸣凤》中,却成了“一群与一个”的形象结构。一群写活了的丫鬟命运的普遍性,一个写透了“这一个”的特殊性。广度和深度,就在“一群与一个”的形象结构中得到了生动的体现,就在相互说明、彼此照应的关系中获得了统一。

高墙深院中暗夜流萤的挣扎是微弱的,鸣凤投湖之前,婉儿及众多丫鬟的冤死悲情,让在高府长大的鸣凤历历在目、事事在心;她看到的是丫鬟们任人宰割的共同命运。舞台上“暗夜流萤”的形象和“一个与一群”的丫鬟群像比附得当,诗化意象就充满了舞台空间。这是川剧《鸣凤》充满了感人力量的舞台创造。

《鸣凤》的川剧色彩浓郁,突显了川剧的鲜艳、靓丽和率真,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圈内圈外齐声认可它是一台发展了的、现代感极强的川剧演出。它在保持川剧声腔的基础上,融入了四川清音、甚至小调的元素,丰富了川剧音乐但绝不喧宾夺主。在情节叙述上,是戏曲典型的单线叙述的线性结构。尤其是保留并发展了川剧“帮腔”在演出中的功能意义,台前幕后,虚虚实实、真真幻幻地以丫鬟群体(剧中人)、帮腔者(叙述者)、伴舞者(两者兼有之)、思想与情感交锋者等等不同身份、不同时间和不同场合出现在剧中。我猜想,查明哲导演就是这样发展了川剧的“帮腔”艺术:它不仅可以出声音,而且可以出形象。因为既然可以“帮腔”,当然可以“助形”。

鸣凤投湖前去找了觉慧,那是走投无路的她唯一的希望。望着窗上觉慧伏案疾书的身影,一叩窗未能说明事情;二叩窗深悔打扰心上人;三叩窗是诀别的勇气与决心。三叩窗,采用的是戏曲表演里常用的一波三折,情感上是一咏三叹,成为川剧《鸣凤》最具表现力与写意化的场面。平台上窗棂后的觉慧与房屋外花园里的鸣凤,咫尺相隔却一错永恒,在这生死抉择、情感汹涌的关口,导演不但给够鸣凤的戏份,让她唱够唱足,吐尽心曲,表断衷肠,这是戏曲抒情里“放大情感”的不二手法;而且还放大了鸣凤的“心理感受”,让自然形态和生活常识里绝对固定不动的房子行行复停停地转动起来,让观众跟着鸣凤一道围着她的心上人觉慧转动了360度。这一来,在大段抒情中已经停顿的剧情节奏,就因为视觉中的舞台变化、视点增多得到了缓解,尤其是鸣凤的惶急心境与盘桓情绪得到了形象化的鲜明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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