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认识张光茹的丈夫冯喆先于张光茹。少年时代看过冯喆主演的《羊城暗哨》《桃花扇》,《南征北战》等影片,对俊逸潇洒的冯喆颇有好感,当然还谈不上是追星族。后听说冯的夫人竟是我们宜宾人,川剧名旦张光茹,自然感到亲切而好奇,便开始注意张光茹其人其事来。笔者因撰写一部《宜宾演艺界》需采访和征集资料,光茹的弟弟张文彬(宜宾市川剧团书记)将其姐的相关资料送来我家,并面谈了许多。虽然无缘与光茹姐谋面,(她已病故十余年了)但可据她情真意切的手迹和人们对她亲切深情的缅怀中去感受她的音容笑貌、艺技和精神。
张光茹的故乡宜宾是川南一座依山傍水的中等城市,史称“雄踞巴蜀势控滇黔西南半壁古僰道;怀拥金岷浪催吴楚万里长江第一城”。不仅有着襟三江而扼滇黔的地理形胜,同时也有着深厚丰富的文化底蕴。
一
张光茹1929年生于宜宾市水巷子,父亲张云先,字张瑛,为清末秀才,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先后以教私塾,代写状纸为生计。母亲蒋氏为成都一军人遗孀,携子改嫁与张来宜宾的,帮人做手工杂活。大哥小小年纪就自己谋生路,当过差役、水上警察等职。父亲因好吸大烟,使得原本就拮据的家境雪上加霜,一家人几乎长年喝稀粥吃咸菜。后来家搬到衣服街,离戏园子很近。光茹爱看川剧,没钱买票,便候在门外,待守门人松懈的空挡钻进去,躲到女宾楼厢,扑在前排拦杆上看。一晚看戏时竟打起瞌睡,散场了也没醒过来,被演员傅泽田(原成都三益公靠甲小生)发现,才把她唤醒送出园门,并送至她家门前。傅泽田十分怜爱这位灵秀天真的小姑娘,光茹也喜欢这位慈和如父的川剧伯伯。也许就是这次偶然邂逅,奠下了两人的师徒情缘。那阵,光茹有七、八岁。光茹已经迷上川戏了。看完戏回到家里,回味着戏中情景,咿咿呀呀学着唱,还学小姐走台步。一日上街拾到五元钱,便与同伴蒋姐姐一同到卖戏曲用品的柜台前,买了两把鹅毛扇,两个小圆镜,还有珠花,香粉,胭脂等回到家里,两人钻到堂屋的方桌下,地上垫了一张烂草席,将东西堆放到席子上,学画妆,插花,将自己扮成剧中小姐模样。母亲看在眼里,明白女儿喜欢唱戏,为着生计,打算送女儿去学川戏。“要是学成器了,她自己不愁衣食,我们也有个依靠,总比卖到那些害人的地方好”。母亲跟父亲做工作。父亲自以为张家是书香门第,要是女儿当了戏子,就进不得张家祠堂,辱没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但是,如今的穷秀才已无能养妻抚女,蒋氏又天天与他吵闹,也就不得不依从妻子的主意。蒋氏把前夫留给她的唯一件遗物,保存了多年的一只玉镯拿去卖掉,买了一封点心,一块腊肉,一对香烛,带着女儿去戏园拜傅泽田为师。9岁的光茹从此步入川戏艺路。傅老师性情好,有耐心,光茹也肯学,记得快,唱得准,几个月后,就能唱《昭君和番》、《生子上路》等戏。还能唱最简单却是最难唱准的曲牌,如[梭梭岗]、[锁南枝]等。一开始就能字正腔圆,十几岁就登台唱《桂姐修书》中的娃娃旦重头戏了。与名丑陈全波配戏在《皮金滚灯》中唱豆女儿,陈老师喜欢这位聪明好学的女孩子,跟她取了一个“鸣凤“的艺名。后来,光茹的弟弟张文彬(拜师后取名张文斗)与姐同台主演了《哪咤闹海》,连演了十几本。弟弟扮哪咤,姐姐扮蚌壳精。此戏获得满堂彩,轰动一时。后因傅泽田得罪了《凡尔登》戏园老板,被解雇走了。光茹只得易师,便去泸州跟名小生刘清泉参师。刘清泉精湛,细腻,生动的表演风格给了她极深刻的感染,为她日后的技艺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期间,随师娘刘清莲(名旦角)去川黔边界乡场上跑滩卖艺。
鸣凤(光茹)原本嗓子欠弱,幸而形体,貌相好,做功演艺出色,弥补了嗓子的缺憾。然而,15岁那年,她的嗓子突然出来了。又回到了《凡尔登》戏园,登台即演《长生殿》饰杨贵妃,貌容娇贵,仪态万方,出场一亮相,一开腔即赢得一阵又一阵的掌声,终于集唱做完美于一身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貌容如花的鸣凤开始台上走红。母亲迫于生计,私下将女儿许给一位黄埔军校毕业的军官,鸣凤不愿意,在订婚宴那天刁窗而逃,到内江、资中一带搭班演戏,待逼婚风波平息后返回宜宾。旧时,女演员要想在台上站住脚,红起来,得应酬形形色色的人际关系。比如在中山街青年川剧院演戏期间,鸣凤曾拜剧院老板罗海清为干爹。公安局谍查组长袍哥大爷陈某的公子垂涎鸣凤的姿色,常去捧场并诱引鸣凤,情窦初开的鸣凤对漂亮风流的陈公子也动了真情。而陈公子却是一个吃着碗头望着锅头的花花公子,负心汉,且累犯不改。这深深地伤痛着纯真痴情的鸣凤,性情刚烈疾恶如仇的她寻到去叙宾茶园作乐的陈公子,朝他胯下开了一枪,实是发泄,也是教训他,没打中。鸣凤宰断食指一截,发誓远走高飞,再也不回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于是,16岁的鸣凤只身去到重庆。
二
鸣凤来到重庆。一时职业难寻,生活无着。一位舞女将鸣凤引到《皇后》舞厅消遣,期间,结识了戏剧和电影导演应云卫和夫人陈梦莲。同时又被来舞厅猎艳的重庆公安局唐局长发现,百般纠缠,鸣凤屈于权势成为唐局长的情妇。唐局长的太太后晓得了,醋劲大发,挟吓丈夫,如不与那婊子宰断情缘,将会对她下毒手。惧内的唐局长无奈只得忍痛剧爱,其实也是放鸣凤一马。得知鸣凤的不幸,应云卫深表同情,破格吸收鸣凤加入“中华剧社”当演员,并建议她改名“光茹”。不久便随《中华剧社》沿江而下到汉口。光茹在汉口参加话剧演出,在《天国春秋》中饰妓女,《棠棣之花》中饰歌女。1946年底,抗战胜利,随《中华剧社》辗转回归上海。他们在上海纳菲剧场(现上海电影院)上演话剧。
彩排《棠棣之花》时,电影演员冯喆来先睹为快,剧中歌女形象竟一见钟情闯入他的情杯。“中华剧社”因种种原因解散了,应云卫便应聘去了“国泰影业公司”当导演,并将张光茹和崔冰推荐到“国泰“当演员。在试《日出》镜头时,光茹饰陈白露,康泰饰方达生,两人同时试镜。光茹在参观电影制片厂时,恰逢冯喆在拍“裙带风”中的一个情节。两人第二次见面。不久,由冯喜主演《龙凤花烛》,在影片中同时饰演兄弟两角,光茹扮演兄弟俩的妹妹。后来由于一些客观原因把光茹换了下来,但两人从此相识相知,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我们在舞台上是知音,在生活中也可以作伴侣”。冯喆表白。光茹也爱上了这个气质优雅,谈吐诚恳不俗,能操一口漂亮英文的名演员。冯喆比光茹长几岁,见多识广,有着深厚的艺术修养和很高的欣赏能力,成为光茹艺术指导的良师益友。1949年5月7日,冯喆与光茹在香港六国饭店举行了婚礼。年底冯喆因地下党的身份留港另有任务,光茹只身到了北京,参加中国青年艺术剧院训练班。1950年2月,冯喆奉命回到上海,不久,光茹也调来上海剧工队演话剧。两人在上海共同生活了6年多,这是两人一生中最融恰最美好的时光。
三
1957年,光茹在看了成都市川剧团赴沪的精彩演出后,勾起了她对川剧艺术的怀念和向往,毅然返川,重操旧业。冯喆也调入峨眉电影制片厂。光茹艺宗川剧表演艺术家静环(原名曹正容),阳友鹤(艺名筱桐凤),唱青衣,工花旦,龙其擅长泼辣旦。演唱《窦娥冤》《庆云宫》《铁笼山》《程夫人闹朝》《戏仪》《八郎回营》《柴房》等剧,唱做皆优,继往开来,颇多创意,并接收姐妹艺术的营养,力求声、情、韵浑成自然,追求角色的性格化和生活化。先后创造性格迥异,个性鲜明的众多艺术形象。如:野心勃勃,心理变态的杜后,热情奔放,疾恶如仇的程七奶奶,雍容华贵中暗藏杀机的郗氏,还有活泼可爱的金精仙子,满肚子委屈又渴望着爱情的查氏以及在柴房里哭诉自己不幸遭遇的王氏,冤恸天地的窦娥,心地善良又泼辣精明的官太太……都是川剧人物画廊里脍灸人口的艺术典型,跟广大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充分显示了光茹表演艺术的非凡功力。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冯喆蒙垢含冤,张光茹也受到株连。1969年冯喆在大邑学习班时,被诬陷是“特嫌”,“忠实推行修正主义文艺黑线的走狗”,“文艺黑线的黑干将,反动臭名星”长期被关押,多次被揪斗,故意让他干重活,侮辱他的人格尊严……冯喆身心受到严重摧残,是年6月2日在大邑小学锅炉旁自缢身亡。“可怜一代风流儿死了,竟用旧毛毯裹着遗体,火化时候,连我们母女俩(光茹因小产手术后无生育,抱养弟张文彬之女为嗣,取名张小茹)都不准见他最后一面,还扬言要毁掉他骨灰。我想方设法,乔装改扮,晚间悄悄赶到火葬场。幸亏遇到一位好心的工人,偷偷将冯喆的骨灰拿给了我”。(搞录光茹的回忆)
四
文革结束,光茹重返剧团工作时,已是50岁左右年纪了,她把自己整个身心倾注在艺术事业上,孜孜不倦地追求着,探索着。每天清晨,早早去锦江河畔练晨功,喊嗓;然后,匆匆吃过早饭,提着练功彩鞋去排练场里跑台步,练身段;下班时间到了,还在挥舞水袖或练技巧;中午就在锦江剧场旁吃快餐面,然后利用午休时间,到剧作家、鼓师或演员们的家中去讨论剧本,砌磋技艺;下午回到家里,还要看剧本、练唱腔,利用演出前的空隙揣摸和熟习表演技巧;演出前总是早早来到剧场。在化妆室里精雕细琢;舞台上总是精力充沛,激情漾溢,尽善尽美。她还因劳累过度而病倒,却抱病坚持演出。身为国家一级戏剧演员,她仍不断学习,钻研文艺理论,阅读文学名著,欣赏书画,试作诗赋,创编剧本。她所演出的《太太判》,《打胖官》《奇双会》《后楼会》等剧目,都是根据传统剧目(有的定为坏戏禁戏,建国后就取缔了的)重新创作而成。她还致力于培养川剧艺术接班人,一旦发现艺术苗子,便毅然收为艺徒,无私地传授,精心地呵护,视为亲生女儿般善待并严要求。青年演员陈巧茹、谢红茹、黄玉茹、孙静茹、雷敏茹、还有来自夏威夷的美籍研究生苏珊,等都是在光茹悉心栽培下成长起来的。开创了私人带徒与剧团培养相结合的新路子。1990年在光茹六十寿辰及从艺五十周年之际,宜宾文化局,宜宾剧协及成都市川剧一、二联合团特为她编辑并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张光茹舞台艺术》个集。
光茹因患肺心癌,转成脑癌,住进华西医院高干病房,病塌期间也念念不忘重返舞台,并指导学员。
光茹于1993年6月28日走完了她坎坷磨难又精彩的63年。光茹的骨灰分两地,一半葬于宜宾白塔山父母身旁,一半放入成都磨盘山公墓。
据悉,大邑安仁镇建川博物馆将为一代名伶冯喆专设一个纪念馆,届时,张光茹的遗迹也将随同丈夫一起入主该馆为世人瞻仰。
(据张光茹师姐陈婉仪口述,光茹之弟张文彬口述及相关文字资料整合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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