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看川剧《白蛇传》有感

2001年1月5日，笔者去台湾参加"第六届世界华语文教学研讨会"刚转回到香港，适逢四川省成都市川剧院三团在香港巡回演出，港地的朋友便相邀我这个戏迷一同去观看晓艇、陈巧茹等梅花奖得主演出的川剧《白蛇传》。当时，我还有点犹豫，认为这个人人皆知的剧目其它剧种的演出已看过多遍，内容也很熟悉。再者，"文革"前后，笔者曾多次看到过大戏剧家田汉先生整理、改编的京剧舞台艺术片《白蛇传》，以及省内已故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关肃霜主演的《盗库银》、《盗仙草》、《水漫金山》和《断桥》等折子戏，这都令人叫好不绝，称道不已，恐怕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无人能及了。因此，笔者的欣赏品位满高，预料这出传统戏的演出各剧种大都差不多，川剧的演出也不会有多少新奇的看头；谁知我们到了尖沙咀大剧院一看，场场演出都别开生面、大放异彩、妙趣横生，以及颇能体现川剧的艺术特色和剧种风格，这使我们和许多观众大饱了眼福、大开了眼界。这真是如清代诗人赵翼在《论诗五首》中所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赶旧人。诚哉，斯言也！
笔者本想回省以后就写点观感以示纪念，并谈谈个人的学习心得，奈因工作忙，事头杂，就把此事给忘怀了。今年春节前后，笔者在电视上又看到中央台和四川、重庆等台关于川剧《白蛇传》的片段和折子戏演出，这又引起了我的写作情绪和想还这个笔债的打算，不得不趁节日闲空，写点文章谈谈川剧《白蛇传》的观感和心得了。

《挣锁下凡》，全剧的头开得很好

川剧《白蛇传》的演出是从《挣锁下凡》一折开始的。只见大幕一拉开，如来佛祖高坐法坛，正在给众弟子讲经说法。台上的三、四十个演员扮作各种形象的罗汉或侍从，其中有千娇百媚、体态妖娆的观音大士，还有戴着各式面具的二十余尊罗汉更加绚丽多姿、栩栩如生。他们不同的年貌和形象都勾画得很逼真和各具特色，整个舞台的艺术造型十分优美、亮丽壮观，一下子就把观众吸引得鸦雀无声，无不为这五彩缤纷的场面感到惊奇和叫好。紧接着，只见白季子（白蛇）高擎锁链，怒气冲冲地闯入了佛祖的经堂，当着如来及其众弟子的面，坚定、果敢地表示了反抗的决心，最后挣脱了桎梏她的锁链，毅然决然地遁去凡尘寻找自己一心爱慕、眷恋而已被如来贬谪下凡的桂枝罗汉（即投胎为许仙）。
这折戏的演出有两个突出的特点：除了场面宏大壮观、气势磅礴、造型优美，以及有不少罗汉面具的制作精巧玲珑、形态逼真，充分显示了四川高超的美术工艺水平外，更主要的是通过《挣锁下凡》的情节安排，不但使这个优美动人的神话故事色彩鲜明、头绪清楚，让观众更能了解它的来龙去脉，而且也很能体现白娘子不慕灵鹫仙境、不皈依佛法、一心要追求美满婚姻和人世幸福生活的叛逆精神，从而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突出，并让人们对她的斗争精神和后来的不幸遭遇更加可敬、可悯。

两个青儿交替演出，别开生面

川剧《白蛇传》中青儿的演出，与其它剧种中青儿的演出不同，它是用两个不同形象的青儿轮流串演的。随着剧情的发展和需要，在舞台上一团焰火燃烧遮蔽时，青儿瞬息转换，忽而为男、忽而为女。这种变化演出，不但使这个故事的神话色彩更浓厚、更鲜艳，更能吸引观众，而且也更能在各种不同的场合恰当地表现和着力刻划青儿的性格，随机应变地勾画青儿的不同形象。例如在《船舟会》、《白会楼》等折戏中，青儿充当了红娘似的牵线人物，需要表现她既温顺、斯文，又活泼、热情、爽快和助人为乐等方面的性格与品质，所以剧中以女角的形象出现和花旦应工比较恰当、合适。这样处理既符合剧情的特点和需要，又能充分发挥花旦在这方面的表演技巧和应工特长，从而更加生动准确、贴切细腻地表现青儿这方面的性格特征；在《打道灵》、《水漫金山》等折戏中，青儿却充当了同白娘子一起向邪恶势力作斗争和英勇作战的忠实干将与得力助手，需要酣畅淋漓地表现他高超的本领和过人的智慧，更好地刻划他另一方面的性格特征：即坚毅、果敢、豪爽、泼辣、正直无私、嫉恶如仇、见义勇为、舍己为人、不怕牺牲，等等，剧中又以男角的形象出现和武生应工。这样颇具特色的艺术处理手法和变换多姿的表演，同样又很适合剧情的发展和需要，更有利于表现他另一方面的性格特征，而且又能充分运用、发挥武生行当的表演特长和厚实功底，更好地配合武旦（《水漫金山》一折中的白娘子）及其他武戏演员共同完成这折戏中许多难度很大、功力很重的武打戏和特技表演。设若川剧也像别的剧种那样，《水漫金山》一折中的青儿也同样用女角表演，那么这就很难完成许多川剧自己独创和设计的造型艺术和特技表演了。

保持和发扬中国传统戏曲特有的演艺技巧，不断拓宽艺术境界

川剧《白蛇传》的演出，还在很多地方保持和发扬了中国传统戏曲特有的表现手法和艺术技巧，并通过演员功底深厚、技艺全面和娴熟认真的表演，在观众面前引人入胜、扣人心弦地展示了不少多年来少见的绝活与高招。例如《水漫金山》一折中，韦驮的"踢慧眼"、饶钵的多次"变脸艺术"、风火二神的"呼风吐火"、白娘子与青儿的 "钻火圈"等特技和绝招都表演得很出色、很巧妙而又干净、利索，这使许多观众大饱眼福、大开眼界、大为赞叹和称奇，剧场里无数次掌声雷动。特别是川剧还能把现代的体操、柔术和杂技等艺术中优美的动作、姿势和造型，经过很好的艺术加工和提炼，结合剧情的需要和发展，有机地组合与编织在整个戏剧情书之中，这更是十分难能可贵的革新和创造，从而把川剧的表演艺术水平推到了新的高峰和境界，致使其它许多剧种难以媲美和匹敌，川剧《白蛇传》的表演不愧在全国众多剧种中独树一帜！又如在《打道灵》一折中，王道灵被青儿悬空吊了起来时，所表演的"颈吊"、"反吊"、"拦腰勒吊"、"寒鸦浮水"等幽默、形象、逼真的艺术造型和不少比拟蛤蟆特征的高难度动作和姿势，以及在《水漫金山》一折中，白娘子与青儿等通力合演的"斜跨"、 "转圆盘"、"耍旋子"、"双手托举"和"双肩托人"等艺术造型和很多武戏身段，都熔炼和镶嵌了不少优美的体操、柔术、杂技的动作、姿势和造型在里面，而且这些众多艺术成分的综合与运用并不是生拼硬凑地捏拢在一起，会使观众感到累赘多余和有缝合的痕迹，而是完全根据剧情和刻划人物性格的需要出发，把这些众多艺术成分有机地穿插和巧妙地组合在和谐统一的戏剧情节之中，从而构成了十分精彩夺目、婀娜多姿、扣人心弦和应接不暇的种种场面，更能为揭示这个神话故事的主题和刻划人物性格服务。此外，还值得一提的是，川剧在充分利用现代高科技手段帮助构思和表演方面也作出了显著成绩，并取得了很多宝贵经验。例如上面所说的许多特技表演和造型艺术，以及《水漫金山》中的不少精彩的水战场面，如果没有现代高科技手段的指导和帮助也是不可能完成的。

文学剧本的整理、改写，独树一帜

从文学剧本方面来说，川剧《白蛇传》多年来一直在加工锤炼，精雕细刻，在主题思想的提炼、人物性格的塑造、情节结构的安排和唱词说白等方面都花了很大的功夫，真可谓"十年磨一剧"，因而有许多地方写得颇具匠心、出类拔萃和独放异彩。如整个剧本的结构完整、脉络清楚、情节曲折、跌宕起伏、人物性格突出、主题鲜明、神话色彩很浓等方面自不必多说，就从整个剧本的语言运用方面来看，都表现得十分生动、准确、简练、清新、活泼、明快，特别是说白中都带有不少很适合人物口吻的四川方言词语，这使得剧本的语言地方色彩很浓、很富于生活情趣和个性化。例如剧中丑角人物王道灵的一段唱词是把一些常见的成语，用藏头诗的形式很含蓄地表达出来；他的不少说白十分诙谐、风趣、幽默和个性化，这不但很适合王道灵这个反面人物的身份、个性和口吻，而且很能收到喜剧效果和使观众回味无穷，浮想联翩，并增添了观众对这个两面三刀、口是心非的反面人物的厌恶与憎恨感。
川剧《白蛇传》的剧本还很注意细节描写，并能很好地同川剧在做工上十分讲究、认真、准确、细腻等特点结合起来。这对于展开戏剧情节、埋下伏线、前后照应和刻划人物性格等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例如在《收青儿》一折中，当青儿战败，甘愿为奴，为了便于与白娘子同行，他便随身化为婢女陪伴，但许多女性的动作和礼节他都不会时，剧本便通过白娘子耐心细致地反复教导青儿这样一个细节描写和细腻、风趣的表演来刻划人物性格。这样一来，剧本不但很能表现青儿活泼、爽直、憨厚等性格特征，而且也使剧情饶有风趣、诙谐生动，从而增添了这折戏的喜剧气氛。又如一些剧种在演《船舟会》时，只让许仙回姐丈家中取来一把雨伞借给白娘子；演《白会楼》缔姻时，没有艄翁的戏，因而线索单一，喜剧气氛不浓。川剧在演《船舟会》时，不但让许仙借伞给白娘子，而且还安排艄翁借自己戴的草帽给青儿这样一个诙谐的戏剧情节。这乍看起来好像是无关紧要，只是让观众对这位老人的莽撞和憨厚行为感到好笑而已，实际上这个细节描写却为艄翁在下折戏中为去白娘子家取回草帽的合理出场，并能参加第二日在白会楼作为许仙一方的媒人而帮助缔姻的戏事先作了铺垫与解释，从而使这折戏的情节展开更为合情合理，上下两场戏的衔接也更为连贯、紧密。
川剧《白蛇传》的剧本，除了集中力量塑造好主要人物白娘子、青儿和许仙的形象外，对次要人物的描写和刻划也决不马虎和轻易放过，因而剧本中很多人物都写得形象鲜明，很有个性，演员在舞台上也能施展自己的技艺和发挥行当特点。例如像前面已说过的对王道灵的成功塑造外，剧本对艄翁的塑造也是这样。不少剧种《白蛇传》中的《船舟会》这折戏，无论抒情、写景的唱词都很文雅，唱腔也比较曲折多变、优美动听，但是它们剧本中的艄翁这个人物却没有多少戏可做，人物形象也不大鲜朗、清晰，舞台上更显得比较呆板和一般化，特别《白会楼》缔姻一折中，更没有艄翁这个人物出现，故而喜剧气氛就比较平淡，并且白娘子与许仙的结合没有外人在场，只让青儿一人从中撮合，让人感到有些单调和乏味，可是川剧在演出《船舟会》时，剧本一点也不放过对次要人物的描写，并且很会借鉴川剧《秋江》中艄翁的演出特色和表演风格给《船舟会》中的艄翁加戏、做戏。例如艄翁在这折戏中不少插科打诨的话语不但语出惊人、妙趣横生，使观众兴致勃勃、笑声不绝，而且通过善于表演丑角的川剧演员的创造和发展，更丰满地把他成功地塑造成这样一个正面人物：即他十分乐观风趣，豁达通情，心地善良，对青年人的互相爱慕寄予很大同情与支持。在《白楼会》一折戏中，川剧又把戏剧情节处理成许仙也十分爱慕白娘子，为了向她求亲，特意央求艄翁也来帮他提亲做媒。于是，这折戏中出现了艄翁、青儿双双做月老，共同撮合白娘子和许仙婚事的风趣场面，这比起其它剧种中只有青儿一个人以年轻女仆的身份撮合的场面来，肯定要热闹、风趣、有味和恰当得多。这样独具匠心的安排和处理，不但使艄翁的出场必不可少、逻辑性很强、人物性格能有所发展和形象更加鲜明，大大增加了这折戏的喜剧气氛，而且还能向观众明显地暗示出：白娘子、许仙的结合在当初就十分光明正大，有媒有证，并非私自苟合，因而也从侧面有力地鞭笞了王道灵、法海等人破坏他们美满、幸福和正当婚姻的卑鄙用心和丑恶行径。

有借鉴，才更有提高

诚然，正如其它优秀的戏曲艺术作品一样，不可能一步到位，十全十美。川剧《白蛇传》也会有它的不足之处和需要向别的剧种学习与借鉴的地方。例如在川剧《打道灵》这折戏中，上面已曾提过，王道灵被吊打时表演了不少高难度的摹拟蛤蟆的动作和姿势，艺术造型很优美。演员没有很厚实的功底，就不可能完成那些艰深的悬空动作和姿势。云南的滇剧在这方面比起川剧来，扮演王道灵的演员却没有人家那份扎实、过硬的功底，而且做戏也没有川剧那么认真，又缺少复杂、细腻的身段和动作，故表演上显得略逊一筹。但是，滇剧在这折戏中，王道灵的丑角唱腔和文辞却比较幽默别致、独具一格和有所建树，特别是过去滇剧名丑林明德、地古牛（夏俊廷）等人演这折戏的王道灵时，较好地继承和发扬了前辈丑角唱腔的优点，经过自己多年的悉心琢磨和加工润色，已形成了不同的唱腔风格和流派，并在云南的不少观众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一个云南人的角度来看待，川剧演这折戏时，唱的是高腔。王道灵的唱法仅有上下句之分，而且垛唱的地方较多，缺少曲折、动听的腔调变化和丑角唱腔的特点和韵味。比较起来，笔者个人认为川剧的唱法没有滇剧的唱法轻松、自然、活泼和有趣味。
川剧演出《盗仙草》这折戏时，表演程序上与京剧比起来显得比较单薄、平直和一般化，武打场面也不大紧张、精彩。例如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大师关肃霜演出她的拿手好戏之一《盗仙草》时，做戏极为细腻、认真，一招一式优美自然、柔中带刚和纯熟到家，颇能淋漓尽致、酣酣畅畅地表现出彼时彼刻白娘子的复杂心情和艰难困苦的处境。武打场面更是经过精心设计和从多年实践中认真构思，卓越组织、安排和提炼的，所以布局严密、精华荟萃、巧夺天工，颇能发挥和施展关肃霜唱、做、念、打全能的特长和表演技艺。其中不但有剑舞、文刷舞、短剑对打、长枪对打、满台飞枪等和许多独具特色的身段表演和艺术造型，而且有时还要双管齐下，边舞边打、边打边唱，这就大大增加了这折戏的表演程序和难度，形成了关肃霜自己独特的表演艺术风格和流派。这可能值得供川剧广征博采、参考借鉴，以便使多姿多彩的川剧《白蛇传》再更加珠联璧合、般般珍品、锦上添花和好上加好，更加能走向世界。

云南大学成人教育学院 张在云 2002年5月9日再修订 文稿专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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