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牡丹》成书于清代乾隆、嘉庆年间。该书是依据唐代徐敬业、骆宾王兴唐反周和武则天去世、庐陵王再度登基的历史背景,以骆宾王的堂弟骆宏勋与江湖女侠花碧莲的婚姻爱情为主线,而创作出的一部具有一定现实批判主义的武侠小说。因其故事情节起伏跌宕、精彩纷呈,一经问世即被多种戏剧、曲艺改编为自己的演出本,川剧亦然。川剧《绿牡丹》主要以骆宏勋、花碧莲的江湖儿女与英雄气概为主线的连台戏,故其全本名之曰《宏碧缘》。
建国后《绿牡丹》与《火烧红莲寺》、《三遂平妖传》等小说一道被列为禁书。但是川剧舞台还不时有其中情节的单个剧目出现,大约在1964年的夏天与其他的古装戏一道被禁演。我仅在儿时看过其中的《四望亭》、《扬州擂》、《四杰村》等。1970年,我读初中放寒假时到一个文化单位打小工,在清理一堆废纸时发现了一本完整的小说《绿牡丹》,于是就私自藏了起来,反复读了几遍后再次将书藏于坝在床铺的稻草中。殊不知被我在剧团工作的伯父发现,他在惊恐之余立即将其投入煮饭的灶膛给烧掉。
1979年古装戏基本都开放了,在一次无意的摆谈中,我问起了火焚《绿牡丹》之事。伯父才对我说:《绿牡丹》在川剧叫做《宏碧缘》。解放前在川西坝演出得比较多,其中的武打很有特色,是班子上的“买米戏”。1940年前后,他在萧克琴的班子上就演过。后来在什邡(还是广汉?我记不清了。)总舵把子鲜大爷(好像叫做鲜天爵。名字待考)的班子上演出得更多。他当时主攻青衣、花旦、武旦和摇旦,既演过《四望亭》中的花碧莲、《扬州擂》中的鲍金花,又演过《巴九寨》中的马金定、花奶奶,还以老旦应工演过骆宏勋的母亲。即,他能够把该戏的女角和相应的马口全部包揽完。他的这个戏是由他的业师、江湖人称“汪二嫂”的汪翠鈺所传。(汪翠鈺也就是阳友鹤的发蒙老师,大约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在金堂城厢镇去世。)。
据伯父讲,川剧《宏碧缘》一般是连台7本。故事情节与《绿牡丹》不太一样,根据川剧的特点和四川的审美习惯对原作有所增减。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没有王伦欲霸占花碧莲,被花振芳等大闹其家,骆宏勋、任正千、余谦因阻止王伦追杀花振芳而与之结仇的《大闹桃花坞》一段情节。直接从花振芳、花碧莲与花奶奶、巴龙、巴虎、巴彪、巴豹长街卖解,正遇西台御史栾守礼之子栾镒万家马房中圈养的猴子脱逃,跳上了四望亭,栾镒万悬赏捉之,骆宏勋家人余谦捉猴不获,花碧莲上亭捉猴子失足落下,被骆宏勋揽入怀中接住,就此产生爱情。恰恰栾镒万也看中了花碧莲,由此与骆宏勋结下仇怨,引出后边的故事。故,《四望亭》就是第一本;
第二本叫做《龙潭镇》,江湖好汉濮天鹏因短缺彩礼钱被栾镒万利用去暗杀骆宏勋不成,反被骆母赐银完婚。紧接着为避栾镒万之仇,骆宏勋远赴杭州与桂小姐完婚,同余谦搭渡船至龙潭镇,与濮天鹏的岳父鲍自安相交,鲍自安感谢骆宏勋成全了女儿鲍金花与濮天鹏的婚姻,留其客于镇中。鲍自安女鲍金花酒醉与骆宏勋比武,怒欲伤之,鲍自安解围。
第三本是《扬州擂》,栾镒万聘朱龙、朱虎、朱彪、朱豹四人摆设擂台,向骆宏勋、余谦及骆宏勋的表兄徐松明挑衅,徐松明擂台受伤,骆宏勋、余谦连败朱龙、朱虎后被朱彪所伤;濮天鹏返回龙潭,在其妻的激将法下搬出了岳父鲍自安前往扬州复擂。鲍自安打伤朱彪,鲍金花踢瞎朱豹的一只眼睛。
第四本《嘉兴府》骆宏勋的仇人、奸贼王伦仗其父蒙得嘉兴知府一职,鲍自安闻知,命骆宏勋、濮天鹏等往嘉兴探听。嘉兴浪子梅滔欲霸占其孀居婶娘修氏,被骆宏勋暴打一顿。梅滔诬陷修氏与骆宏勋产下私娃子并控于官府,骆宏勋等人大闹公堂而去。王伦移文扬州府捉拿骆宏勋一行。鲍自安命濮天鹏行刺王伦被捉,便亲入嘉兴,盗走私娃,又率众劫法场,救出濮天鹏等人。
第五本《巴九寨》,又名《巴骆和》、《酸枣林》。花振芳将女儿花碧莲许配给骆宏勋,并召其前往完婚。花振芳的妻侄巴杰也对其表妹心存爱意,眼见见花碧莲即将成婚,便迁怒于骆宏勋。当骆宏勋与余千路经酸枣林的巴九寨时,遇巴杰拦路施暴,骆宏勋在自卫中误将巴家九弟兄这一根独苗刺死。巴杰之父巴信(巴家老九,即巴九)、母马金定怒欲寻仇,骆宏勋等逃入胡理店中。胡理兄胡琏是骆宏勋父亲的徒弟,邀来江湖豪杰为其讲和。最后骆宏勋拜巴信夫妻为义父母而尽释前仇。
第六本《四杰村》骆宏勋、余谦告别胡琏兄弟至黄花铺,遇王伦门客、时任山东历城县令的贺世赖。贺世赖诬骆宏勋为盗并捉拿收监。余千逃走,遇骆宾王,请狄仁杰代为雪冤,狄仁杰命将骆宏勋带入帝都勘审。贺世赖亲押其行至四杰村前,朱龙等四弟兄因扬州擂台之仇,将骆宏勋劫入四杰村中欲加害,余谦得到五台山和尚消计帮助,又遇鲍自安父女等,乃夜入村中,火烧草料场,救出骆宏勋。朱氏兄弟追来,花振芳与鲍赐安合力将其灭除。
第七本《翠凤楼》,又名《破潼关》。武则天在海外得到一种奇花——绿牡丹,决定开恩科考取天下文武才女。花振芳为了寻机剪除朝中奸佞、助狄仁杰迎请庐陵王还朝,亲携鲍金花、花碧莲、胡赛花及一班英雄上京应试。奸相张天左之子张三聘因妻亡故,拟于校场选美女为续娶。三侠女总揽文武前三名,魁首鲍金花被张三聘相中。花振芳等人乘迎娶之日,乔装混入翠香楼。鲍金花在洞房刺死张三聘,火焚翠凤楼,反出都城,打破潼关,与狄仁杰、薛刚、薛葵等保护庐陵王还朝,各路英雄具受封赏。骆宏勋与花碧莲结为夫妻。据称这个戏有两个路子。以女角为重的,男角戏就用暗场带过,名字就叫《翠凤楼》。反之,男角为重的,女角戏用暗场交代的就叫《破潼关》。
根据伯父的回忆,川剧这个戏与《打双相》、《铁丘坟》等戏具有关联。在连台搬演《宏碧缘》的时候,也有在水牌上写作《绿牡丹》的现象。演出中有墨本和条纲两个路子。据有关资料称重庆市川剧院有藏本。不同的戏班,尤其是草台戏班,大都是根据条纲和角色的技艺有所加减。特别是在唱腔曲牌的安顿、武打挡子的运用、唱词讲纲的内容上各人表演的都略有差异。由于伯父不识字,是老师所传,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演出的是条纲还是墨本,反正“上场引子下场诗”一点不缺,“环环都是堐马口”一点不水。但是,同一个角色由不同人来演时,其唱词、讲口却又不尽相同。
在《四望亭》中扮演猴子的演员如果功夫好的话,就要绷起“四方绳”,就是在舞台和堂子之间绷起四根绳索,架成一个斗框形状,扮演猴子的演员就在高空中表演“猴儿扳桩”“猴儿背桩”“倒挂金钩”“蜞蚂晒肚”“挂半边猪”……等绝技。如果武功不济,从桌子上挖一个“蛮子”(侧空翻)也行,在草台班子上,实在不行打一个“高下虎跳(侧手翻)”也可敷衍过去。
在《扬州擂》中,小说里是“鲍金花在家内就打算来打擂台的,脚下穿了一双铁跟铁尖之鞋,恰恰朱豹按空,从头上过去;鲍金花纵起,他亦站起身来拦截,鲍金花两只鞋尖正正踢在朱豹两眼之内,铁尖将眼珠勾出来了。”在川剧演出时,鲍金花自称穿的是“鹰嘴鹞衔(鞋)”,扮演鲍金花的演员要踩翘与朱豹打“手挡子”,还必须完成“扫腿”、“尖子”、“骗马”、“飞腿”等高难动作。可见,要达到这样的艺术效果没有扎实的基本功是根本不可能的。打斗的情节是:鲍金花与朱豹“抢手”,被朱豹使了个“剪手腰别”,用右手将她双手锁住,空出左手来在鲍金花的脸上轻佻地揪了一下,这时鲍金花飞起一个“尖子”踢向朱豹面部,趁机解开双手,一番密集的短打之后,腾空一个“二起腿”踢向朱豹的眼部,将其一只眼睛踢瞎。朱豹用手掌在眼前一蒙,“哎呀!”一声大叫,就见鲜血从手掌的指间冒出——这其实是扮演朱豹的演员要“卖彩”,事先用一个空鸡蛋壳装上红水封好,放在弓马桌子的不显眼处。只等马口一到,就暗自去取在手中往眼部附近一拍即可,破碎的鸡蛋壳就好像被“鹰嘴鹞鞋”钩出的眼球一样,非常有视觉的冲击力。特别要指出的是川剧中的朱豹只是瞎了一只眼,不象小说中是“双目皆毁”,在后边的《四杰村》中要另开“鸳鸯眼”的脸谱参与打斗。
在《巴九寨》中,各个剧种都是较为简单的交代剧情。而川剧却有巴信与其妻马金定分别与江湖豪杰评理的专门场次。在很多资料中都记载川剧有《男劝》、《女劝》等剧目,就是表现的这两个故事情节。但是,据我所知川剧艺人一般都是说的《男讲》、《女讲》。原因是,旧时四川各个袍哥码头较为普遍的解决纠纷方式就是在茶馆汇集矛盾双方,由龙头大爷住持,各说各的理由。“说得脱、走得脱”,说输了的不仅要陪情道歉、补偿损失,还要承担茶钱及相关费用——这就是四川袍哥“吃讲茶”的社会现实。其中突出了一个四川特色的“讲”字而不是“劝”。同时在这两场戏中讲口特别多 ,是著名的两折“讲纲戏”。看这两场戏“最管瘾 ”的是听演员的“口锋 ”和“叫锣鼓”。大约就是因为这两个原因吧,演出水牌上一般都不用《男劝》、《女劝》的说法。
在《男讲》一场戏中,大量运用袍哥的江湖切口(黑话),表现在川剧舞台上就出现了可长可短、可此可彼的现象;在《女讲》中有嗓子的出场就唱【红纳袄】或【梭梭岗】,没有嗓子的就打【课课子】或念【干占子】。无论《男讲》还是《女讲》都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艺术,较为完整地保存了四川袍哥的礼仪、语言、习惯,成为了今天十分珍贵的文史研究参考资料。
川剧《宏碧缘》产生的时间应该是在清中期到民国初年间。具体说来,早不过《绿牡丹》问世的乾隆、嘉庆年间,晚不过1930年。据相关文史资料记载:1930年号称“水晶猴子”的邓锡侯与刘文辉兵戎相见。刘文辉族侄刘湘趁机从背后袭来,二刘草草议和。然而,邓锡侯却暗地加入刘湘联军,从背后给了刘文辉一刀,二刘议和后,刘文辉耿耿于怀,欲与邓锡侯秋后算账。于是,刘文辉摆下鸿门宴,准备宴席上擒住邓锡侯。邓不明就里,兴冲冲地准备赴约,不料临出门前,刘文辉手下的特科司令黄鳌给邓打来电话,“晋公,我请你看出川戏。”“川戏?”邓锡侯一头雾水。“对!《四望亭》。”黄鳌笑嘻嘻,漫不经心。邓锡侯知道川剧《四望亭》的剧情就是花碧莲捉猴子。自己的外号就是“水晶猴子”,这不明明是在暗示要抓他吗?于是大惊失色,搁下电话,夺门而出,星夜奔逃出成都去。这段史料说明至少在1930年前《四望亭》等《宏碧缘》中的戏已经深入人心。
由于建国后《绿牡丹》被禁,古装戏停演。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古装戏恢复以后也未见此剧上演。估计是一大批老艺人的离去带走了川剧《宏碧缘》,使之到达失传的境地。惟感欣慰的是近年来在视屏上见到了蓝光临、曹国清、肖方云等先生的《巴九寨》(即《男讲》),还看到了硕果仅存的《女讲》(喻丽勋主演)。在加强文化软实力建设、全面振兴川剧的今天,我们真诚地希望老一辈艺术家们健康长寿,把这些川剧经典整理出来,传承下去,更希望有关部门真正地深入川剧这个四川的文化符号和文艺品牌中间,大力做好相关资料的抢救与保存,并调整好政策机制,使之发扬光大。诚如是,则川剧幸哉!四川文化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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