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看前台戏,谁知后台倍凄凉。”在著名川剧《易大胆》中,魏明伦以幽默的笔调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川剧戏子的悲凉,也写出了世间种种悲凉的人生况味。以前在四川有200多个川剧剧团,现在全省仅剩下40来个基层川剧团,其中为数不多的(据说不到20个)尚能够维持演出的县区级川剧团;而那些活跃在民间,每场只需要花六元钱的草根剧团依然在民间天天上演,挣扎在被遗忘的边缘。
“川剧演员李平在卖风湿膏药,她是唱小生的,资阳的老观众都知道她,由于现在资阳没有剧团演出了,她为了生活,只好改行……”
2010年11月,在中国川剧麻辣社区论坛,一条关于“川剧演员”转行的消息在川剧爱好者们口中奔走相告,“这条消息太令人心酸了!记得1970年四川贯彻99号文件,大批的地、县级川剧团被撤销,大批的川剧演员转行另谋生路,到1978年后才重新恢复各地、县级川剧团,1970年转行的大多数演职员被回收到恢复后的川剧团;1981年,四川省委响亮地提出了‘振兴川剧’,1982年还搞了首届四川省振兴川剧会演(以后历年又搞了多届振兴川剧会演);1970年到现在,30年后又见川剧团被撤销,又有川剧演员转行……历史啊,你怎么总是和川剧过不去啊!”资深戏迷对川剧的历史如数家珍,面对川剧惨淡的现状痛心疾首,却又无力可施。
川剧:流觞与喧哗
不得不承认,川剧至今仍然是四川文化的一张名片;而成都,是戏剧之乡。早在唐代就有“蜀戏冠天下”的说法。清代乾隆时在本地车灯戏基础上,吸收融汇苏、赣、皖、鄂、陕、甘各地声腔,形成含有高腔、胡琴、昆腔、灯戏、弹戏五种声腔的用四川话演唱的“川剧”。其中川剧高腔曲牌丰富,唱腔美妙动人,最具地方特色,是川剧的主要演唱形式。常见于舞台的剧目就有数百,唱、做、念、打齐全,妙语幽默连篇,器乐帮腔烘托, “变脸”、“喷火”、“水袖”独树一帜,再加上写意的程式化动作含蓄着不尽的妙味……。川剧为世人所喜爱并远涉重洋传遍世界,川剧名戏《白蛇传·金山寺》更是在国内外流传甚广。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无疑是川剧的鼎盛时期,大有“有井水处,便有川剧声”之势。乘揽载客船,或坐自流井、邓井关途经胡市的盐船,连船工们豆以号子的方式唱起了川剧。领腔船工一声“下桡”,其余七、八名船工则口呼“嗨……嘿……”,用力击水划行。之后领腔船工开始吟唱。一般每句七字,间有衬语,其声时而高亢激越,时而低回婉转。舟行欵乃之声相应,有如叩击节奏,次第分明。这些用徒歌形式传唱戏文,焦桂英活捉王魁、王宝钏苦守寒窑、秦香莲状告驸马等桥段,耳熟能详。
1979年上半年,川剧名段《白蛇传》剧组出国演出返蓉首场汇演(古小琴扮演白素贞),全城轰动,万人空巷,更是一票难求。1982年以后,伴随着一阵川剧振兴热潮,大量川剧唱片出版。资深戏迷眼中的唱段精品,如廖静秋、高凤莲、陈淡然、蔡如雷、金震雷、刘世玉、周继培、熊焕文、王德云、邹西池、徐又如、刘又全、肖建文、王树基、罗开新、车佩新、赵又愚、田国忠、刘昌汉、庄其美、李文韵、肖开蓉等几乎充当了彼时流行歌手的角色。当时的工薪阶层,买一台旧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将唱机声源引出,插入收音机拾音扩放插口,在大院子里功放,是一件时髦而又品味高尚的事情。
川剧当时是一件很风尚的艺术,现在流行歌曲中的道白或者RAP,其实在川剧里早就有了,叫“磕磕子”。
然而,喧哗只是短暂。曾经沸沸扬扬扬眉吐气的川剧,如今面临尴尬,出现了生存危机。一方面面临着艺术的继承创新,另一方面随着文化娱乐的多元化,看戏的观众逐年减少,演出市场萎缩。传承发展举步维艰,川剧艺术正在衰落。
民间剧团:草根力量的挣扎
步入新世纪,川剧大师魏明伦掀起了一股川剧热。其《变脸》、《巴山秀才》、《易大胆》等名段在国内外风光商演。而这时的川剧却更像是阳春白雪,高悬在上供人膜拜;更多草根的民间剧团却举步维艰,生存堪忧。
“以前,四川有200多个川剧院团,但很短时间内就降到了40多个,而可以或许演出的只有30来个!”有自己剧团的蒙古人陈智林曾前往新都调查研究“芙蓉花川剧团”,这个剧团有着6年与日本对外交流文化演出的根基,但因为推进文艺“瘦身”的鼎新,剧团赖以生存的戏院便拆除了。
在四川,有很多像“芙蓉花川剧团”这样的剧团随着因为政策的原因被解散,而之前的在剧团的演员们则流散到民间,以草根剧团的形式维持着对川剧这门古老艺术的守望。
这群人,因为喜爱川剧和简单的生存聚集在一起,常年在城市的社区,乡镇的红白喜事、庙会、庆典上演出,这也是他们能够生存下去的主要缘由,他们没有职称、没有级别、没有正规的舞美灯光、甚至有些都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拥有的只是观众认可的技能。
在乡村,唱戏的台子往往是在镇上的庙里搭起。舞台虽然很简陋,但观众热情很高,方圆几里上年纪的老人们一大早就会赶来了看戏。演唱一天的收入大约一两百元左右。剧团的10几个人就靠那么点钱苦苦支撑着自己最后的一片天地。
在城市,以悦来茶园、荷花池成铁分局文化宫、成华区雕塑公园、新华公园、牛市口、一心桥街等为代表的川剧老戏窝子,每个周末都会有川剧经典折子戏上演,它们不仅成为川剧戏迷聚会的场所,更成为外地游客感受地道老成都的好地方。据四川省川剧艺术研究院副院长杜建华介绍,在成都城区内的民营剧团中,组建时间在3年以上的民营剧团就有7个。与锦江剧场等大型川剧演出场地相比,草根剧团几乎都扎根在成都市各个社区,与川剧戏迷们为邻,在家门口就能看到地道的川剧演出。
而这群戏子,在看到扛着摄影机的人前来时,第一反应你不是来看戏的,而是很期待地问“你是不是记者,我们真的很贫苦,需要你们的宣传。”
戏子的眼泪:六块钱的生存样态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
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所以 请千万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
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
亲爱的朋友
今生今世 我只是个戏子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
流着自己的泪
台湾女诗人席慕容的《戏子》让人淋漓尽致地刻画了戏子的辛酸与无奈。戏园子、剃头房子、澡塘子、窑子、饭馆子在旧社会被称为“五子行”。戏子首当其冲,不用“翻开近代史,回顾旧四川。”只需去看看代表性的文艺作平就行了——吴祖光的话剧《风雪夜归人》、《闯江湖》,多年前的老电影《舞台姐妹》以及魏明伦的《易胆大》、《变脸》,都是反映旧社会戏子“不是人”的佳作。一句“世人只看前台戏,谁知后台倍凄凉。”(《易胆大》),一句“台上悲欢人易见,谁知台外还有台。”(《舞台姐妹》),一针见血地刻画出戏子的无奈……
步入新世纪,这群戏子的待遇非但没有得到改善,更因为剧院的解散而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要么落入民间剧团过着最低生活保障的生活,要么彻底转行,放弃坚持了一辈子的职业梦想。就像川剧演员李平那样。
这些民间剧团,通常只要六块钱的门票,就能让你看一场精彩的折子戏。无论刮风下雨,风吹日晒,老板们画着浓重的川剧油彩热情地迎接每一个前来看戏的人,他(她)可能既是老板,也是演员;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为他们做宣传的人。所以面对镜头,他们自然而配合,并吩咐道“尽管拍”。
为了节约成本,维持开支,这些草根剧团尽量精简人员,几乎每个成员都是“全能型”。不仅能唱、能跳、能帮腔,而且变脸、吐火等川剧绝技、绝活演起来也是有模有样。与专业剧团不同的是,草根剧团的演员来源复杂且流动性大。剧团包括乐队在内,一般只有10人左右。演出时,依据每个人的演出特色和剧本要求,每个演员都会扮演1至2个角色。像这样规模的剧团,演出一场的收入仅为30块钱左右。
四川省内江市“英英川剧团”组建于2004年,团长胡英,今年69岁。年轻时是川剧演员,那段经历让她有了很深的川剧情结,因为热爱,自筹资金创办了英英川剧团,是目前为数不多依然坚持的民间川剧团。该团现共有演职人员13人,每天能吸引几十个戏迷来看戏,据悉,场租、人员费用、水电等费用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剧团收入根本无法维持基本生活开销。已步入耄耋之年的胡英无奈地说:“英英川剧团”已负债数万元,正常的运营难以为继,但为了传统文化的继承创新,为了戏迷们,他们依然还在苦撑着……有时候甚至觉得很对不起这群跟了我几十年的演员们……
另一部分川剧演员则开始寻找新的出路,拥有一技之长的他们开始了“走穴”。何某是国家二级演员,因为拥有一身变脸绝活,而剧院的演出任务比较集中,所以得以走南闯北挣外快。他每个月的正式收入只有1000多元,福利分房时不得不向银行贷款。“每个月要还500多元的贷款,还要供养孩子读书。而商演三四个月一次,出场费最多4000元,这样每个月就有1000多元的生活补贴。”除开“变脸为生”,也有参加电视剧电影合适的角色演出。而同样是“戏子”,有过走穴经验的人表示:相对于影视剧演员,戏剧演员的生活显然就艰苦的多了。
然而,这些能“走穴”演出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川剧演员依然守着剧院过日子。当问及他们学川剧是否后悔时,他们眼中会闪现出一丝无奈与失落,但转瞬即逝,坚定地表示“不后悔,毕竟是自己的爱好。”他们的坚守,自然有一批老戏迷的支持,只是每场戏六元钱的酬劳对于这批挣扎在生存底线的草根戏子们来说,真的是杯水车薪。
间或有摄影师深入遗落在民间的这些草根剧院,用镜头记录下这些戏子的面孔。而当我们看着这些照片,试图接近他们的本相的时候,却发觉在厚重的油墨下面认识的无力。或许我们也会了解,或者感同身受,那些在光影中留下痕迹的戏子,他们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他们的的窘迫生活爱恨情仇。但是,或许我们会失望,因为我们看不到他们、也感觉不到被平面掩盖的生命暗流;却能深切感到他们在梦想与现实中游走的落寞与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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