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的情歌》是《美姐》原初的名字,这两个名字,我以为各有各的妙处吧,而《美姐》似乎更传神,不论是作为一个剧中的特殊人物的名字,还是“美姐”这两个字传达出的一种世俗表达的意味,都更得一种神韵,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意境。“美姐”,这个既是配角但又很难说不是主角的角,不仅撩拨了幼年铁蛋懵懂的心灵,甚至燃烧着他成年以后的生命,而它的燃料,我并不能准确的说出它的名字,甚至于它林林总总的特征我也描述不出,干脆称它为一种妙不可言的“情怀”。
艺术作品之所以吸引人就在于它在表达的同时注重表现,注意“留白”,给欣赏者以参与创作的机会。所以,所谓的“文艺片”(从专业概念的划分上,文艺片也是商业片的一种,所以确切地说,那些意蕴丰富、空白较多,普通观众较难欣赏的电影应该称之为“艺术电影”)给我以吸引,正是因为它本身有无限多的解读性,了解它,就像是一次挖掘自己的旅行,最后发现的,是自己的内心。
本片以铁蛋与几个女人的感情纠葛为主线,以“二人台”的戏曲形式贯穿其中,使得人与戏,戏与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奏出了一曲上演在黄土地上不动声色的绝唱。
有人说,生活在黄土地上的人们有着更鲜活、更原始的生命力,那是我们生活在都市里面的人所无法感知的世界。都市,给了人性另一种规则,远离了自然,人的一切特质都变得“不自然”,连“人味”都变了。而发生在黄土地上的故事,就有着更粗野、更真实的生命力量,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震撼。本片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种背景之下。
电影以邻居家的美姐如厕做第一个镜头开篇,年幼的铁蛋跑过去偷看。有一种“性”暗示的味道。
年轻美姐是铁蛋爸爸一起唱当地戏曲“二人台”的搭档,闲暇时,美姐总是抱着铁蛋玩耍,亲口喂铁蛋吃糖,和铁蛋一个被窝睡觉。美丽的美姐给了幼小的铁蛋最初的性启蒙,一种类似俄狄浦斯的恋母情节。从美姐给铁蛋喂糖的画面中,我们看到画面焦点时而虚化时而聚实,正表现了铁蛋心中这种朦胧的感情。
而当遭遇文革打击的“二人台”被禁演以后,美姐一家不得不迁居外地,面对美姐的离去,铁蛋穷追不舍,电影中一个铁蛋的主观长镜头对准了美姐离去的车子。美姐头上洒向的阳光也喻示着在铁蛋心中美姐的美好形象。
多年以后,文革结束了,美姐再次回来了。美姐像当年一样站在院子里唱起了当年在这里唱过的“二人台”。而通过一个和之前铁蛋幼年时躲在墙后面看美姐唱戏的主观移镜头一模一样的镜头运用在这里,同样的镜头视角和运动轨迹告诉人们铁蛋虽已成年、美姐已经老去,但铁蛋心中的那份情怀经过这么多年,还在。
同美姐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三个女儿。在这个长镜头里,三个女儿跑进院子直冲向厕所,而在大女儿最后起身过来的时候,铁蛋迎面看着她,仿佛是当年的美姐。厕所,又是厕所。一阵主旋律响起,铁蛋怦然心动。我个人地觉得,此处加一个大女儿的特写或近景以描绘铁蛋的内心动容比较好些,不过这样也更加主观了,导演可能追求的是一种更收敛的状态,而不喜欢过于强调直白的情感表达。
和大女子站在山坡上放歌一首,曲调狂放豪迈,歌词质朴动人。“山也挡不住风,雪也挡不住春,山神也挡不住人想人。”人世间的感情,尤其是铁蛋幼年产生的“美姐情怀”让这段和大女子的爱情好像叫铁蛋等了20多年。我们看到,此时晚霞柔美,绿草生发,丰富的色彩与此前小时候抽了色的画面表达着截然不同的情感。
片中的祈雨一段用一个镜头完成一个场景,而这个镜头的处理十分的滑稽,这样的冷幽默在片中出现过很多,而导演正是用这样一种看似诙谐的手法表达对这样环境中生存的人们的一种复杂感情。
原始的环境、恶劣的气候、贫穷的生活抹不掉生存在这片土地上鲜活人们的热烈欲望。二人台上演唱的粗野、原始的歌曲同铁蛋与大女子的野合融为一体。而在铁蛋与大女子野合的长镜头画面中,用两个颇具意象性的自然景观来暗喻男女生殖器,通过这个“野合”事件和二人台上真性情的赤裸表达向观众们展示了人性最原始的欲望。并在随后嘹亮的歌声中,电影被配以鱼眼镜头的夸张变形了的画面,令人感到一种“翻云覆雨”的快感与美好。
奈何美姐家里嫌弃铁蛋的家贫而爸爸又眼盲,最后寻思着给大女子送到内蒙古的富庶牧民那里去。而月明之夜,铁蛋和大女子的对话似乎也叫人感觉出,大女子对内蒙古的生活还有些向往,阴云笼罩的月色预示着这段感情的破灭。
送走了大女子,却因请狐仙算命而最终和哑巴二女子强扭着结了婚。
村里迎来了一个二人台剧团,在这里,二人台“正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主角。铁蛋抛下父母和妻子,跟随着剧团踏上了征途。而当远去的剧团行驶在一片晚霞中时,那暖阳又似乎意味着铁蛋的一种成长与重生。
铁蛋的生命力终于又在二人台的表演中绽放了,而一起绽放的,还有二人台这个艺术形式本身。我们看到,二人台是如此地受欢迎,铁蛋被一个女观众“骚扰”,连男扮女装的虎虎也遭到当地老少爷们的强吻。每到一村必受乡民爱戴,迎来送往好几里地更是让我们看到二人台在其时的火爆。
铁蛋一次回家探亲,似乎有了很多成长,那个充满了团圆和温馨四人景别的镜头告诉观众,这个家是“圆”的,铁蛋也迈向了成熟。
相比之下,下一个镜头中的美姐孤身一人,有一种无助之感。
铁蛋看着前来应征剧团演员的三女子,她身上那当年美姐一样似曾相识的情感再次让他眼中动容得噙泪。我们看到,在影片偏后的段落里,人物反应的特写逐渐多了起来,至少没有前半部分那样吝啬,那样节制感情的表达。
三女子第一次登台就和铁蛋表演了两个“对嘴”小丑的戏,传达出某种感情味道。而其后,姐夫铁蛋给三女子在杂货店选礼物却谎称送给虎虎,让我们看到铁蛋心中对三女子的爱,只是这种爱被世俗的伦理道德束缚,只是一种可望不可即,发乎情止乎礼罢了。
到后来,三女子在台上对铁蛋的那一个出其不意的吻,使铁蛋彻底陷入了某种情爱的震动之中。此时的导演更加放开影片的情感表达,此段更是浓墨重彩地穿插了回忆的镜头,使得铁蛋对于美姐情怀的念念不忘的浓烈感情彻底表达出来。
铁蛋给妻子和女儿买了新衣,而穿上红色裙子的二女子在炕头上翩翩起舞,这镜头之美,令人哑然失声。这是导演对于这样一个隐忍、吃苦、繁衍后代的女人的热烈的赞美。
而二人台失落的命运终将是到来了,面对现代娱乐冲击的传统艺术不得不低头,二人台演员也开始学习“转型”,在铁蛋对着电视模仿流行歌手的表演时,画面的右侧出现人物被硬光照射出的阴影。这个阴影也是导演对这种现象的一种态度上的艺术化表达。而接下来剧团演出的表演让人瞠目结舌,不伦不类的表演代替了原来传统、生动的剧目,变得面目可憎,令人哭笑不得!
而三女子对姐夫铁蛋的爱还没有终结,三女子问铁蛋还想不想大女子,铁蛋的一句“想什么,娃娃都5、6岁了,还想呢”折射出铁蛋的某种无奈、遗憾,但更多是一种岁月与阅历积淀的成熟与稳重。他也许爱着三女子,也许更多是一种想要保护的“关爱”,这种感情也许很复杂,就像他踹开三女子的门以后,对其荒唐做法表现出的表情一样,在这样的光线(此画面特殊的照明在表达感情方面表现出色)营造之下,我们的心被震撼了,那样的眼神里,不是写着无奈的爱吗?
而铁蛋最终回家与家人团聚。依然的全家人的大景别镜头,团聚、美满。
本片导演郝杰的处女座《光棍儿》在影像风格和主题表达上更凌厉、粗野,更震撼人心、力道十足,它所表达的人的欲望和土地的主题有一种喷薄欲出的力量。而在我看来,眼前的这部《美姐》似乎淡化了入地和人欲的描绘,把它们推到背景上,而展示出了一种极富人文关注的“情怀”。在这样独特的环境中,导演讲述了一个似乎可以归结为“成长电影”的故事。铁蛋的成长,也有二人台这种民间艺术的成长。
对于此部电影来说,可以挖掘和探讨的不止是电影本体本身,这部电影的命运从拍摄的那天起就备受人们关注,而后期的宣传以及要登陆院线的消息更是闹得沸沸扬扬,最终的票房惨败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关于那些与电影艺术本身无大关联的东西本文就暂不涉及了,否则又可以讨论出洋洋洒洒的另一篇文章。
从《光棍儿》到《美姐》,郝杰导演在国内外都斩获多个奖项,我们应该看到电影艺术的魅力在哪里?民族电影赢得世界目光的魅力靠什么?这部上了院线的《美姐》制作费用是120万元,而由于资金的短缺,全片均是用佳能5D2录制而成,是一部用相机拍成的数字电影。而看起来“粗制滥造”的《光棍儿》投资只有30万元。
郝杰导演还实在是太年轻,听说他因为《美姐》的宣传、发行等事宜与制片方发生了一些争执。我想说,艺术在雅俗之间不是不可以兼得,就拿眼前这部《美姐》来说,在未来的郝杰导演完全可以拍摄得“更美”。雅俗共赏终是世界的主流,退一万步说,想要上院线,至少要能够收回成本,资方的钱毕竟也是白花花的。
《美姐》表达了一种情怀,这种情怀因为它发生在朴素的黄土地里,它传唱在生猛的二人台上,所以它原始、纯真、动人,叫人不能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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