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人台情缘

第一次看二人台还是上初中的时候,那时文革刚刚结束,被禁锢了十几年的传统戏又开始上演。内蒙地区的一些农民农闲时候就一帮一帮地来山西唱二人台。内蒙地区的普通老百姓都会唱二人台,只要是会说话的人,几乎人人都可以唱几句的,哪怕是一两句。“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那么,在内蒙古,二人台的流传要比这更广泛。唱二人台也是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凡有空气流通的地方,都能听到二人台。人们出来进去都要哼哼几句,哼哼的人一多,空中回荡的皆是二人台的旋律。一些唱得好的人,成群结伙出来挣钱玩。

那年,村里来了五个唱二人台的人,一对青年男女,人都精干漂亮。看起来很般配,他们两人晚上竟然在一起睡觉,据说并没有结婚,村里的人们很吃惊。一个拉四胡的,年龄比较大一点,上下摸弦的技巧很娴熟。一个打扬琴的,是个驼背。还有一个唱丑角的,演唯一的一个角色就是《卖碗》里的薛称心,演完薛称心就打梆子。不过这个人的演技相当好,他演的薛称心简直是出神入化。那一对男女演员唱一些《挂红灯》、《打樱桃》、《五哥放羊》之类的小段子,到哪个村也是这几个戏,有时也唱《走西口》。现在想来那几个应该都是专业演员,唱得相当不错,可惜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以后从一些视频上也没看到过,那个演薛称心的演员是我看过和听过的戏里无人可比的,包括现在一些二人台的名演员。

那时我正处在青春期,根本不懂爱情所以对爱情无限向往,觉得无比美好而又虚幻。而二人台都是爱情戏,因而容易产生共鸣。尤其是看《打樱桃》,那个男的拉着那个女的手,脚踏石头过河,在很平坦的学校院子里摇摇晃晃,女的站不稳,紧紧扒住男的,真像是在过一条河,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当然,他们的动作中更主要是传达着一种叫做“爱”的东西。我那时有这个悟性,能看出戏中的内涵。

就在我们学校的院子里,看戏的除了村里的百十个人外都是我们初中的学生。在当时,人们觉得给孩子们看这样的戏不好,可是孩子们事实上很喜欢看这样的戏。二人台虽然出自民间,但几乎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是很高雅的,很美的东西。

以后又看过许多的二人台,都没有这一次的好。以后看的都是些农民业余演员,演技都比较差的。但二人台的许多剧目都是那时看到的。有时候数九寒天到十几里外的村子去看,甚至饿着肚子。

从那时起开始喜欢二人台,先是喜欢唱,开始收集二人台的剧本和音乐。我对戏曲的痴迷主要是喜欢它的音乐,晋剧,京剧,二人台,品味和感受其音乐的美。对戏剧的情节倒不大注意,有时甚至看完一出戏很难完整叙述出他的情节。地方戏的音乐跟当地的方言有关,因而只能是本地人喜欢,是一种地方风味。那时村里常来唱二人台的,我从他们那里抄了几个二人台剧本:《走西口》,《打樱桃》、《借冠子》,至今保存着。后来又收集到《挂红灯》和《卖菜》,总共顶成一本,觉得很珍贵,在当时来说的确来之不易,就是现在,我已经有了许多版本的二人台剧目,有时还要用到它们。在当年也是我的一件乐事,现在拿起来也能重温年轻时候对艺术追求的那种感觉。

高中毕业后,我到一个小山村里教书,看过几场二人台。唱二人台的专门找这些小村子,都是些业余的演员,大地方未必能找到台口,小村子里容易混饭。我们只能看到这种水平的戏,可能城市的剧院里有精彩的,但我们看不上。

那一次,在我教书的村子里唱了一次二人台,是《方四姐》全剧。其中那个当团长的男演员扮盗墓的乞丐刘三,穿的衣服少而破烂,又在打冬天,冻的大哆嗦。本来他的台词已完,该下场了,可是里面别的演员还没有准备好,他还得在外面垫场子,于是即兴唱一些民歌。其中有一段是:要问我为啥没有老婆,因为我丈人是个老光棍。

丈人呀,你不娶老婆,把爷也害了个苦。

这一段民歌唱过,观众都捧腹大笑,这便是它的诙谐幽默的魅力。民歌的一些魅力,是其他歌曲难以替代的。

唱完一段,里面的人还没准备好,就又唱一段。

演出结束,几个男演员就在学校跟我一条炕上睡觉,他们出来没带被褥,几个人凑合着铺盖了几块幕布。拉四胡的是个年轻人,脸上长了好多的粉刺,我请他为我整理抄录《走西口》的曲谱,准备拉二胡和吹笛子用。他只谱出了开头的一个部分,也已经很深了。后来我很感谢他,让他跟我睡一个被窝,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优待。没想到他身上的虱子很多,走后好几天,他留下的虱子还在咬我。但我依然很乐意,觉得他身上的每一个虱子都是有艺术细胞的,每一个虱子都像是爬在我身上的音符。以后又从另一个二人台剧团的吹笛子的年轻人抄了《走西口》的下半部分,他本人不懂谱子,给我用嘴哼哼,我自己用简谱记录下来。这是我收集到的第一个比较完整的二人台曲谱。干这种事全凭兴趣,在别人看来没有什么意思,自己却是其乐无穷的。

从那时起我就有了研究二人台的欲望,晚上在油灯下就开始写一点心得的东西。我先是将自己看过的,还有没看过但知道的二人台剧目列出来,这便是研究的第一步。现在想来也很有趣。其实那时没有什么资料,自己的文化水平仅仅是高中毕业,还不具备研究的能力,但兴趣大,即便做不了的事也喜欢去做。

我写出第一篇二人台研究的文章是在1989年,那年暑假新婚,刚好买到一本《二人台音乐(西路)》,之前从内蒙古广播电台花五毛钱邮购了一本《二人台剧目选编》。有了这两本书,再加上几年来看戏的积累,我运用文学理论的写法,从流传地域,风土人情,思想内容,艺术特色,语言艺术对二人台进行全面介绍。不过写了三千字,1995在《大同日报》全文发表。

几年后,又有新的资料补充,这篇文章充实到六千字,又在《大同古今》全文发出。后来,通过对二人台剧目的分析和分类,找到了二人台由民歌走向戏曲的痕迹,我写了《歌唱·演唱·戏剧——二人台形成过程初探》一文,1995年在山西省文联办的《火花》杂志发表。

到此为止,我的研究不得不告一个段落。主要是因为资料缺乏,又没有财力去实地考察,我的研究只好中止。
十几年后,家里可以上网的时候,网上可以查到一些资料,文字的,还有视频,后来又从网上买到《山西民歌集成》、《二人台剧目集成》等书,资料一下子丰富起来,我又重新开始了二人台的研究。先后写出《民歌与二人台》、《二人台与讨吃调》、《二人台形成初探》等专题文章。为了增强可读性,我采用学术与随笔结合的方式,将学术性与艺术系统一起来,还注意通俗性。在内容方面一定求新,独辟蹊径。这是我目前干的主要工作,期望能有一本专著问世,为我一生钟爱的二人台事业贡献微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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