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官是相通的,听到硬币刮玻璃的声音,牙就会痒痒,听到熟悉的声音,相关的人、事、情、景就浮现在眼前。
上高中时候,冬天早上,学校的喇叭里总放“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听前两句,冷飕飕的,真想在被窝里多迷糊一会儿。刹那的迟疑,“年来到”之后的节奏欢快而急促,立马清醒了,一个蹦子弹起来,穿衣、洗漱、出操。这样的情景纪录片一样在脑海里无数次重播,背景音乐永远是“北风那个吹”。
听《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惆怅凄美,像是知己的安慰,像是严寒中的一丝暖意。听萨克斯曲《回家》,那低沉的声音唤起的是慵懒和疲惫,一天的辛苦忙碌之后,坐在末班车上,看城市的霓虹从眼前闪过,音乐如水般缓缓流淌,漫过心田,直抵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最早接触的音乐就是锣鼓大镲,粗犷豪放,节奏单一,但那声音于我却有一股魔力,每每听到就魂不守舍,踩着鞋跟儿往外冲,仿佛勾起了前生后世的快乐。正月十五的八音会,乐班搭台演奏很喜庆的曲子。印象最深的是《百鸟朝凤》,以唢呐演奏为主,夹杂着很逼真的鸟叫声,仿佛春天的早晨,各种鸟儿在林梢鸣叫。有个叫元满小的最擅长吹唢呐,可惜是个盲人,眼睛处塌下两个坑,因而眼眶和颧骨特别显高。此人高大体壮,肚子像个油坛。我始终觉得他之所以能将唢呐吹得那样好,是因为那个肚子里蓄满了气,给了他一个上顶的力量。我曾观察过,他在吹奏时肚子一鼓一瘪,像蛤蟆。有时鼓起来,颤颤的,好像装了一个不听话的娃娃。与此同时,腮帮子也紧密配合着,鼓起来像塞了两个的苹果,真担心憋炸,吸回去又心塌了。有时听的入迷忘了回家,大人寻出来,就吓唬:卖给元满小当徒弟哇。心想,卖了倒好,每天可以听唢呐。
还有一种声音就是唱二人台的。那几年经常有唱二人台的,红白事宴,田间地头,张口就来。随心布施给几个算几个,有时不给钱,舀一碗米或面。要是听的人多,叫个好,那唱的人也不计较,扯开嗓子只管唱,人们放下手头的活儿,“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误了营生,回头骂一句:这俩讨吃货!
二人台也叫讨吃调,有些内容恓惶,夹哭带唱,唱的人动情,听的人泪下,再加上唱二人台的非瞎即瘸,破衣烂衫,自然营造出一种悲凉气氛。也唱些火辣辣的情歌,哥呀妹呀,死呀活呀的。
我们那一带活跃着两个唱二人台的,内蒙人,一男一女,男的老些,女的年轻,谁也闹不清他俩是父女还是夫妻,配合的倒也默契,男的拉胡琴,女的边打板边唱。男的是个瘸子,走路不稳,老是拄着一根竿子,竿子底下箍着一块铁皮,点在地上“哒哒哒”,老远就听得见,人们叫他三条腿。女的还有几分姿色,红袄绿裤,白净的瓜子脸,细眉小眼薄嘴唇,两条毛剌剌的辫子松松垮垮搭在后背上,唱的时候当道具,一会儿撩前一会儿甩后。最吸引人的是耳朵上吊两个大圈圈,叮叮咣咣,叫人担心把耳朵眼儿拽豁了。
三条腿爱喝酒,半前晌出去唱,半后晌回来,就一根腌萝卜,能喝一瓶白酒,喝多了就摔筷子飞碗,一阵骂骂咧咧,一阵呜呜咽咽,大耳环一声不吭躲出去,任谁问都问不出半句是是非非。
直到现在,每每听到讨吃调,总会想起三条腿和大耳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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