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七岁时,我们家住在河床畔畔的小院子里,和我家对门住着我叫三爷爷的一家。三爷爷家院子大,留着院邻兰姑姑家。从我家再往西北走几步就是我叔伯三爹家,三爹的女儿娥姐姐和兰姑姑大小差不多,都是十五六岁?好像她们俩都正在红专学校学歌舞。
那年夏天的好多个傍晚,兰姑姑和娥姐姐总会在三爷爷家大门外的土台子上学唱二人台,娥姐姐还给我教练软腰,对眼,立柳树栽栽。兰姑姑和娥姐姐都长得俊俏袭人,嗓子好听,身段儿好看,只用毛巾和一块儿手绢儿做道具,连唱带扭的,惹的大闺女小媳妇,猴小子大后生都围着看,连老汉汉们都出来看了。可每次都是正唱到好处娥姐姐妈妈就会跑出来叫娥姐姐回去,轻者把娥姐姐大骂一顿,再不笤帚圪堵就打过来了。
娥姐姐不唱了,兰姑姑一个人唱不成了,就给我和她妹子教着唱。
兰姑姑的妹子美子和我同岁,比我瘦小。兰姑姑让我俩站在一起端详着说我,你当男角子,她当女角子。我问兰姑姑:甚叫男角子?兰姑姑一乐说,连这也不知道?男角子就是男的,你唱男的,她唱女的。快回家把你娘娘的罩头手巾子拿出来!兰姑姑把我一推说。我知道要手巾子做甚,乐得屁颠屁颠地跑回去把娘娘的新兰道道白毛巾拿出来,兰姑姑给我把毛巾从后脑勺往前一箍,挽一个疙瘩在前脑门,我就成了《五哥放羊》里的放羊小子五哥了!她妹子唱女角子是《五哥放羊》里的三妹妹。
兰姑姑给我教:正月里来正月正,
美子唱正月十五挂红灯,
我又唱:红灯那个挂在大门外,
美子唱:单等那个五哥上工来。
……
每教一句,兰姑姑都是跑到左边给我教男角子的动作,跑到右边给美子教女角子的动作,教的那么认真,我和美子学得像模像样,没几天就能自己唱自己表演了。就是那细碎的台步老是走不到位,兰姑姑说,那可不是三天两天能学会的,那得好好练哩。
五哥放羊学的差不多了,兰姑姑又教我俩唱《打秋千》。
我扮大姐姐唱:常年年有一个三月三,
美子扮二妹子唱:咱姐妹二人去打秋千。
我唱:打秋千还得咱姐妹巧打扮,二妹子!
美子唱:叫一声大姐姐你又说一个啥?
我唱:苏州的头,
美子唱:杭州的簪,
……
兰姑姑一句句地教,我俩一句句地学,学得红火的忘了吃饭,大人叫上几次才回。门对门住着,回去端上饭碗出来面对面吃饭还要哼哼几声。有时吃了晚饭还要接着学。
那时村子里还没通上电。
天热,人们回去也热的睡不下,人们都在大门外的土圪塄上或石头圪塄上歇凉“打塔嘴”(方言:聊天)男人们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旱烟锅子海聊,女人们东家匙大西家碗小地叨啦的自由放任,我和美子怯声稚地跟着兰姑姑那清脆悦耳的女高音高一声低一调的唱着,男人们会停下粗喉咙大嗓门里的瞎说六道,女人们会打住踏深站浅嘻嘻哈哈荤说,那年,我们把个土圪台子唱的红热热闹闹送走阳坡爷爷,迎来月儿爷爷。
那年七月七庙会,村子南面庙院戏台上,八一歌舞团来演出,记得有一个小戏叫《追驴》,详细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瘸腿老汉,一瘸一拐的出场,一只眼,嘴歪着,那糊着的一只眼,那时刻提着的瘸腿,表演的惟妙惟肖好看极了!
散戏后,我连蹦带跳地跑回家,给娘娘和大大把小凳子放在我家院南的小柴棚前,我把小柴棚当戏台,给娘娘和大大表演追驴,我学着一瘸一拐地上场,闭着一只眼歪着嘴,有板有眼地念道:
我名就叫个李有明,
李家庄上有名声,
别看我只有一只眼,
可比你们那两只眼还明,
大买卖我做不成,
小买卖我捎来带个就日哄人,日哄人!
没等我念完,娘娘已经笑得张着嘴出不来声,笑着指点着我说,这个灰女子,怎会学来来!大大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好多时了,娘娘还说,再给娘娘学学,那瘸子出来说甚来来?
我九岁那年,省戏校的老师来学校招生,挑中了我,说我瘦瘦高高的可以学舞蹈,可大大和娘娘好歹不让去,他们太亲我,说是九虚岁毕竟太小了,而且是要去很远很远的省城。
年幼无知的我稀里糊涂就放弃了那么好的一个当演员的机会。虽然后来在村里宣传队唱了几年语录歌演了几个二人台调调的现代剧,可终究没唱成个句逗。
还有能歌善舞的娥姐姐,因为她妈妈妈死活不让唱,一辈子也没能爱成自己的所爱。
只有兰姑姑,一直学演戏,直到唱出县城,唱进省城,唱出国门。唱成了很有名气二人台演员。
好多年过去了,我家的小院院和那三爷爷家大门外那个土台子早已不复重在,可每当想起,那时的情景就会浮在眼前,每个细节都还那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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