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导演郝杰的《美姐》是一部幽默大胆的影片,讲述一个男人与母女四人的爱情故事,同时也是一部充满民族性的影片,通过对主人公铁蛋的爱情故事的描绘,彰显了中国特定地区的传统文化与民间生存真相。影片不同于第五代导演所营造的“寓言中国”,也不同于第六代导演对于底层和边缘的关注,它以一种沉静却又充满情感的方式讲述了中国一个特定地区一群典型的中国人在一个时间跨度内的中国式生活。
“民族性是一种客观的、已然存在的品质,它既可以是创作者的有意为之,也可以是他的无意识表达;民族主义则是一种主观的、有待追求才能实现的主张,是创作者积极而有意识去努力的目标,它常常和思想运动相结合。”[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美姐》并非一部民族主义的影片,但却因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珍视,对农村环境的展示,对中国人生命本真的表达,而完成了其民族性的建构。
传统文化:个体情感的精神寄托
在流行文化充斥生活的当代社会,传统文化的价值已渐渐为人们所遗忘。《美姐》以向传统文化致敬的姿态透视了传统文化在时代洪流冲击下的顽强生命力,以及它在人类生命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影片伊始,在苍茫的云天背景之下,“谨以此片献给二人台以及中国西北晋蒙陕冀地区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人们”的字幕,已彰显出导演郝杰对于二人台艺术的独特情感,同时也将二人台艺术与人之间的关系建立起来。
对于影片主角铁蛋来说,二人台并非只是一种普通的戏曲样式,更是其在精神上的唯一寄托。铁蛋从小生活在充满二人台的环境之中,二人台启蒙了其在性和爱上的认知,成为了其表达情爱和痛苦的方式,最后成为了伴随其整个生命的一种存在。铁蛋对于美姐的依恋多半来自二人台艺术赋予美姐的独特魅力,铁蛋生命中的每一次情感体验都与二人台艺术息息相关。对于美姐来说,二人台艺术的禁唱与解禁,意味着美姐在铁蛋生命中的离去与归来。对于大女子来说,二人台艺术贯穿铁蛋和她的整个情爱过程,铁蛋第一次开口唱二人台是对大女子唱情歌,铁蛋和大女子发生关系也是通过对二人台表演的交叉剪辑表现出来,而铁蛋真正投入二人台表演艺术是在大女子嫁到蒙古以后,此时,二人台艺术真正成为铁蛋在情感上的寄托。而三女子闯入铁蛋的情感世界则是因为她进入了铁蛋所在的二人台剧团,依旧与二人台有关。影片《美姐》将二人台艺术与个体的情感生活经历融为一体,以此建构出传统文化艺术在人类生命中的重要意义。
影片在建构传统文化意义的同时,也针对传统文化所面临的冲击提出了一定的思考。影片中二人台艺术面临的冲击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政治环境的冲击,另一方面是流行文化的冲击。政治冲击来自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那时二人台演出遭到强令禁止,影片无意表现文化大革命这段历史的真实状况,因此在影片的处理中,这段时间叙述被省略,但影片想要显现的是二人台艺术并未因这十年的时间断层而销声匿迹,瞎眼的铁蛋父亲和从口外归来的美姐又重新唱起了二人台,这就是对传统文化生命力的巨大讴歌,而之后二人台艺术遭到流行文化的冲击则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传统文化在当代生存状况的思索。
乡村经验:原生态的生活本真
在当代社会,都市成为人们梦寐以求的生存空间,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农业大国,乡村的生活状态凸显着中华民族原生态的民间生存真相。在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中,不断强化的都市趣味使乡村生活经验逐渐疏离和边缘,与高度发达的大都市相比较而言,乡村的生活节奏较为缓慢。如果说都市的性格特征是建立在喧嚣与骚动之上,充斥其间的是紧张的节奏和强烈的刺激,瞬息万变,那么乡村则在沉静的生活节奏中,在时间的缓慢流逝和空间的广阔展示中,彰显出人们寻常生活的特殊情趣。在当代电影纷纷将镜头对准都市生活中的人物以标榜其现代性的时候,《美姐》以其独特的视角直视乡村生活经验,这既是对过去生活的怀念,也是在时代激流中对民族性的一种彰显。
在《美姐》中,遍处是可见的黄土和空旷的山野,这种色调和空旷感是乡村生活环境的特质,它既代表着一种贫困感,同时也融入此地生活着的人们的生命之中。铁蛋与大女子的爱情故事始终与这片空旷的黄土地有关,影片始终以沉静的长镜头注视着这对男女在相对完整的时空中情感的流露与表达。铁蛋初次对大女子表达爱意,唱起二人台《山挡不住风》,歌声在空旷的山野中回荡,整个镜头一气呵成,歌声、人物的情感与整个自然融为一体,这是在乡村才会有的生活情景。也正是在乡村生活中,人们会在闲来无事时蹲在墙角说着村民们的生活笑话,晚上会聚集到村里,一起看传统的戏曲演出。《美姐》对于这种乡村中个人以及集体生活的描绘,写出了乡村地带的一种人生,其镜头对准了乡村的一举一动,乡村人的生命体验和生活经验被一一表述,这其中潜藏的是导演郝杰对于乡村生活深厚而炽热的情感。
乡村生活经验的另一重体现是地方方言的运用。《美姐》中方言的运用与整个乡村空旷的黄土地趋于一种和谐的状态,这是此地人们日常生活的本真状态,捕捉住了深深扎根于本土文化的人物的真实灵魂,方言的运用显现出全国性文化中一种具有特色的地方文化。《美姐》中方言的运用是此地人物之间表达隐私与亲密的方式,影片开始处,美姐和铁蛋之间的简单对话因为方言的运用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情感距离,也预示着此后美姐在铁蛋生命中的重大意义。而方言与普通话的对立不仅预示着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冲突,也暗示了说不同语言的人物之间存在着一定的隔阂,铁蛋不会说普通话,而三女子郝燕儿则一直用普通话与铁蛋进行交流,两人之间的差别和不可逾越的道德鸿沟已从言语中暗示出来。
《美姐》着眼于乡村生活,通过对乡村文化和乡村人民生存现实的关照,触动了关于传统和现代的思索,乡村因其受现代性影响较小的特点,在日常生活和文化生活中都保存着民间最原始和最民族性的特质。
生存欲望:传统阵痛的沉思
民族性最本质的特征,最终还是要通过人的生活和情感得以展现,不管是城市生活空间还是乡村生活空间,最本质的还是居于其间的人物以及人与这种生存空间的互动,人在此地的生活与情感、喜悦与悲哀都与此地的历史与现实息息相关。乡村作为传统性保存最完整的区域,决定了生活在其间的人们必定会在这种传统性所带来的影响和人类本性的生存欲望之间挣扎。一方面是传统道德对其行为的牵绊和束缚,这种牵绊和束缚并非仅仅来自外部,也来自人类自身内部,因为这些传统早已成为生于此地的人们内在性格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人的本能欲望必定又从内在发出一种渴望挣脱的力量,因此这种来自内在的两股力量的碰撞必定会产生强烈的阵痛,而这阵痛正体现着最为真实的人性本质。
《美姐》将镜头对准乡村的普通个体铁蛋,展现了其与美姐一家母女四人的情感历程。美姐是村里美丽女性的代表,铁蛋对于美姐的爱慕,既源自于人类本性中对于美好异性的特殊情愫,也包含着源自于俄狄浦斯式的恋母情结。铁蛋的父亲与美姐搭档演唱二人台,两人的默契程度超越了一般的合作关系,铁蛋的父亲对美姐也有一份男性对女性的特殊情感,这在影片的一个超现实的画面中暗示出来:铁蛋因为娶了大女子,瞎眼的铁蛋父亲竟然睁开了双眼,在这里,父亲的情感愿望因为不能实现而转嫁到了儿子的婚姻上,只是悲哀的是儿子的婚姻也并非如自己所愿。
对于铁蛋来说,这种传统束缚与本能欲望的挣扎体现在其爱情与婚姻生活的分离上,铁蛋真正所爱的是大女子,而娶的却是相互之间毫无感情的二女子,这种情感愿望不能实现的事实使得二人台艺术成为铁蛋的情感发泄口,而三女子的出现以及对于铁蛋的爱意则扰乱了铁蛋早已归于平静的内心,如果说铁蛋对三女子若即若离的态度显现了其内心的挣扎与矛盾,那么时隔多年,铁蛋最终还是回到了口内,回到了妻子和女儿的身边,则表明经历了内心挣扎的阵痛之后,铁蛋向传统的回归。
《美姐》虽然着力塑造了铁蛋这个个体人物形象,但却因其普通性而具有了群体性和普遍性的特质,铁蛋是民族生活中最朴素和最普通的代表人物,从其性格和生活中可以透视出整个民族的性格和生活的特殊性以及渗透于其中的情趣。
民族性的特质从来不像民族主义那样激进,但它却渗透在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发现它们需要对生活本真状态的细心洞察和热爱。《美姐》中强烈的荒诞性、戏剧性和复杂的情感都是生活本身的效果。导演郝杰用自己对于生活的体察和电影这种方式,创造出一种具有民族特质的乡村生活经验,影片虽然是从铁蛋的个体经验出发,但却指向了整个历史、社会甚至整个民族,影片的意义没有封闭于孤立的个体情感之内,而是通过传统、区域和人性建构起一种民族性的内涵。
[①]《华语电影:理论、历史和美学》 陈犀禾 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P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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