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见电视里有很多歌手,甚至歌唱家演唱山西民歌,我觉得那味道完全不对,有了很多华丽的雕饰假嗓的运用。感情也不对,没有了民歌里的那种苍凉,悲苦,期盼,无望的感觉。经过修饰的过于“华丽”的民歌小调,听起来也不伦不类,倒是山西放羊娃出身的石占明的山西原生态民歌唱出味道了,尤其是《桃花红杏花白》那嘹亮的嗓音,那当地的口音的歌声让我震撼,那就是祖祖辈辈生活在黄土高原上的人们心中的歌,那是来自于生活,流淌在生活中的歌声。于是我想起插队时,我跟着武大爷,学唱山西小调的经历。
记得我去插队的第二年春天,有一天队长派活儿让我跟着武佩云大爷去种瓜武大爷六十多岁,身体清瘦,戴着一顶瓜皮毡帽,古铜色的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下巴上是一缕银白的胡须,是个慈祥健谈的老汉(雁北管年纪大的男性叫“老汉”是一种尊称)我们到了瓜地,发现这里的地已经被平整好了,而且点上了一排排整齐的隔楞。
武大爷一边带着我把地里堆放的已经筛过的并且掺过细土粪肥均匀地洒在地里,一边告诉我,各队的社员们吃的瓜菜都是各队自己解决的,所以,村里八个队就有八块菜地,种西瓜,种菜瓜,种香瓜,入秋种灰子白(就是大圆白菜)大田里还会种植大片的胡罗卜,难怪雁北这个地方家家户户都吃腌菜,就是用一个个大缸腌制圆白菜和胡罗卜,雁北叫“烂腌菜”(雁北方言,指各种菜混在一起的)一吃就是一年,菜就是大烩菜,白菜,豆腐,粉条(这里产山药蛋)
武大爷说,建了菜地,不光是怕猪拱,还害怕人偷,所以,瓜地要有看瓜人,要盖个瓜棚子,日夜的守着。过了几天瓜棚子果然搭建好了。原来就是在隔楞旁边挖个地基,盘上一个炕,然后用树棍子,树枝条搭个三角形,外面用莜麦茬子合着泥土,在上面抹一层,这样防雨。棚子搭好了,武大爷就抱了个盖窝卷钻进去住了。瓜苗长出来了,我们每天精心地伺候着。
休息的时候,武大爷就在地头盘腿一坐,从腰上拿下一尺多长,杆已经磨得溜明锃亮的烟袋,从烟袋包里拿出点儿黄色的烟草,碾碎了放进铜头里,点上火,就开始吧嗒吧嗒的抽烟,烟草的味很好闻,一点不呛。
武大爷开始给我“道古”(就是讲老老年发生的故事)他讲得是隋唐演义,岳飞传,封神演义等等,什么姜太公钓鱼,雷震子救文王,岳飞出世,秦琼秦叔宝卖锏,胡元庆打擂,岳飞枪挑小梁王,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等等。讲得可好了,每次一到关键,就该干活了,武大爷卖着“关子”说“要知道......且听下回分解。”后来,在附近干活的其他队的人,休息的时候也都跑我们瓜地来听故事。
武大爷还会唱山西小调,就是原生态的山西民歌——《出口外》《小寡妇上坟》《想亲亲》《走西口》等等,每当我听到电视里山西歌王石占明那直亮亮的嗓子唱的《桃花红杏花白》,就想起武大爷唱的小曲,那歌声里带着点凄凉的颤音,让人听了久久难以忘怀。开始我觉得很奇怪,怎么总是唱 “哥呀”,“妹呀”的,没个别的内容呀,后来我知道了,农村尤其是偏远地区的农村文化生活太匮乏了,一年到头风吹日晒的在地里干活的人们,唯一快乐的事情就是哼唱这样的小调来调剂枯燥的生活,唱出心中的无奈和寂寞,酸苦。
那时,我听村里人管下地干活叫“受苦”,而干活的人叫“受苦人”怪不得县里来了个电影放映队,巡回放映《刘三姐》,我们村的后生们每天一下工就成群结伙地去看电影,为看刘三姐鞋子都跑烂了两三双呢。农村,农民太需要文化生活了。
听着武大爷哼唱山西小调,觉得那调儿很特别,后鼻音重,夹杂着当地的晋腔,用今天的话来说,那是真正的“原生态”呀——那词儿更是土的掉渣儿,“白天想你街巷里转,夜里想你吹不灭个灯......”逗得我捂着嘴笑个不停。还有“出口外割莜麦,镰刀不快,到如今没办法,讨吃(指要饭)回来......”到后来,我也学着武大爷的调调儿,扯开嗓子唱小调,唱的有模有样的,大爷夸奖我是个“灵锤儿”(雁北方言:指聪明灵透)唱的比他唱的“受听”(雁北方言,指好听)。不过,武大爷的“耍孩儿”调调,我可学不了,那简直是坏嗓子的唱法,用后嗓子发出的怪声唱。不过如今“耍孩儿”已经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要保护了。
如今的山西雁北地区农民的物质生活是越来越好了,精神生活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在我插过队的村子里如今也开始跳“广场舞”了,就在当年的大队部前面的戏台下,大喇叭里播放着现代的流行歌曲和舞曲,我暗暗祈祷:但愿曾经淳朴敦厚的山西老乡别丢弃了曾经的古朴独特的山西风貌和民俗,别丢弃了那些充满魅力的晋剧,耍孩儿,二人台,山西小调——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实在难留。
手拉住那哥哥的手,
送就送到了那大门口
紧紧地拉住哥哥的手
两眼的泪水止不住的流
走路你要走大路
大路上人儿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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