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二人转与美国西部民歌

写一篇比较中国东北二人转和美国西部民歌的文章是我多年以前就有的想法。2010年4月22日，《人民日报海外版》的“文艺版”发表了有关二人转的讨论。一篇为《‘二人转’能否转出下一个精彩？》以及一篇《东北人咋这有才呢？》的言论，精辟分析了“二人转”之所以从东北走向全中国的原因。根据文章的描述，东北二人转“席卷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箭头直指台湾，大有用二人转是实现娱乐江山一统之势。”这令人鼓舞的局面又勾起我写这文章的兴趣。

十几年前，我在读研究生时，在暑假期间驾车到美国西部游览。悠扬的音乐声把我带入到一个西部小城。原来，著名的美国西部歌手正在小城开音乐会。天上突然下起雨来。我本能地想去寻找避雨的地方。可是，我被眼前的景象激动了，台下的观众纹丝不动，台上的歌手在雨中尽情地放声歌唱。触景生情，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当年在东北大平原辽河岸边插队时所见到的农民观赏二人转的情景。东北人都知道一句话，“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这是东北人酷爱二人转的生动写照。那时，只要有一场二人转演出，农民们不惜翻山越岭，走上几十里路也要去看。我不止一次亲身经历过农民在雨中、在雪中欣赏二人转的动人场面。

中美两国文化不同。美国人对西部歌曲的热爱和中国东北人对二人转的狂热中惊人的相似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产生了将美国西部民歌与中国东北二人转进行对比的想法。

谈到美国西部歌曲，大部分人的头脑中会出现美国西部牛仔在草原上放牧的画面。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美国西部歌曲的第一首歌产生于1844年。歌的名字是《蓝色的巨聂耳塔河》，歌曲表现的是一个印第安姑娘在巨聂耳塔河边等待她的情人的故事。在一百年之后，一个叫“开创者之子”的组织将这首流传在民间的歌曲录了下来，并开始演唱。直到今天人们还在唱这首歌。这里应该说明，美国西部的概念是流动的。随着美国由建国时期的东部13个州向西部的不断扩展，西部的概念也不断地变化。在1844年，凡是阿巴拉契亚山脉以西都被称之为西部。其实，巨聂耳塔河位于东部的宾夕法尼亚州。我记得在二人转中有一个传统的曲目《水漫蓝桥》，表达的是一个相似的爱情故事。可以看出，歌颂爱情是美国西部民歌和中国东北二人转的一个共享主题。

美国印第安姑娘于巨聂耳塔河边唱出她对情郎的思念的几十年前，在中国东北大平原中部的长春市附近的中国青年就开始了用二人转的形式来抒发他们的情感。美国西部歌曲和中国东北二人转这两种民歌产生的地点各异，可时代背景相似，都属于开发文化范畴。两种歌唱形式都起源于民歌，都是生活和工作在各自地区的人们创造的，同时又都植根于各自原有的文化传统。他们的共性是生活气息浓厚，有强烈鲜明的地方色彩。

任何歌曲的发展都离不开它所产生的环境，时代造就一切。美国西部歌曲是随着美国西部大开发而成长起来的。从19世纪开始，移民从世界各地来到美国西部，汇成一股开发的洪流。歌手们用歌声来表达人们对家乡及远离的亲人的思念，于是西部歌曲逐渐壮大。随着西部大开发波澜壮阔地展开，西部歌曲的内容也不断丰富，山民、流浪汉、犯人、法官、移民、牧羊人，同时还有西部美丽的山川河流都走进了西部歌曲。几乎与此同时，在太平洋的彼岸，松辽大地上，一场开发东北的洪流在改变东北面貌的同时，也使二人转迅猛发展起来。来自中原的移民大量涌入东北，人烟稀少的长白山下、松花江两岸、辽河岸边，出现了开荒辟野、淘金开矿的人们。大约与美国西部民歌手们活跃在美国拓荒者中间的同时，中国歌手在东北用他们的歌声为那些远离故土的人们解去思乡之愁。地域不同，美国西部的歌手与中国东北歌手给各自听众带来的欢乐是相同的。

美国西部民歌是歌手们在继承了美国移民的主体，从至今流传的西部民歌中还可以发现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以及爱尔兰民歌的影子。与此同时，东北二人转，也是在当时移民的主体，中原人的艺术形式上发展起来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二人转中，至今人们还会看到一些中原说唱艺术的因素。

一种艺术形式的产生和发展离不开它自身生长的土地和环境。由于是产生于开发文化之中，美国西部民歌和二人转又都具有了开发文化的特性。开发文化的特性是它的传统性和开拓性，也就是继往开来。还有，开发文化的另一个特性是，它反映开发文化中的主体生活。在西部民歌中，有大量的反映西部开拓者生活的歌曲。而反映农民的生活也是二人转的一个主要内容。上面我们已经谈到了两种艺术都来自各自的传统。同时，无论是美国西部民歌还是中国东北二人转都具有开拓性，糅和进了地方元素，吸收了地方民歌的特色。美国西部民歌的发展受到印第安民歌的影响，而二人转在其发展中也吸收了东北少数民族艺术的元素，像满族的说唱、赫哲族人的渔歌、鄂伦春人的狩猎歌、朝鲜族的丰收舞，还有蒙古族的放牧歌曲都对二人转的成长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如果概括一下，可以说，二人转是由东北人民在中原文化的基础上，汲取了东北少数民族的音乐成分而形成的文艺形式。

在某种意义上，一种艺术形式的产生和发展其实也是一部民族发展的历史。美国西部歌曲记录了美国西部开发的历史；同样，东北二人转也记录了中国人民，主要是中原人民开发大东北的历史。有个美国历史学家曾经指出，一部美国开发西部的历史就是美国的近代史。我们也可以说，一部东北开发史反映了中国近代史的一个主流。美国的西部开发促进了美国的经济大发展，东北的开发同样促进了中国的大进步。没有西部的大开发就没有美国的今天，同样，没有中国东北的大开发，也就没有中华民族的今天，中国改革开放是在东北的工业、资源和技术支持下产生的。

如今，东北开发变成了全中国的大开发。实际上，今天整个中国的开发就是当年东北开发的放大、延续和发展。开发的时代需要开发的艺术形式。这也就是为什么产生于开发时代的二人转由东北走向全中国的一个大背景。现在南方人接受了东北文化，二人转现在实际上不光是在黄河以北传播，黄河以南也在接受了。像美国西部民歌一样，中国东北二人转不仅是属于东北的、中国的，也是属于世界的。从美国西部民歌在世界歌坛的影响来看，二人转由一个开发的中国走向一个开发中的世界也只是个时间问题。继承传统、反映生活、表现时代精神的艺术形式是永远受欢迎的。（作者是美国纽约赫利斯图书馆馆长、圣约翰大学兼职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