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人都比较熟悉二人转这种艺术,不过在好多人眼中,尤其是在“文化人”的眼中,它还是属于那种纯粹的“俗”的东西,是不登大雅的。杨朴的新著《二人转与东北民俗》一书却指出:二人转是有着深远的文化根源的艺术,其艺术魅力的所在是其原型意义。
现在我们看到的这本50万字篇幅的著作,是杨朴的国家社科项目研究成果。他独辟蹊径,主要运用原型批评方法解读二人转,指出二人转的文化根源最早可上溯到5000年前牛河梁女神庙先民对女神的祭祀活动(圣婚仪式),它是远古生殖崇拜仪式的现代变体,一种置换变形。在此基础上,本书从东北民俗的纵向和横向两个流变影响维度上,揭示了二人转与东北民俗文化系统的各方面依赖、从属、派生、转换的关系:二人转的丑旦构型来自东北大秧歌的上、下装;大秧歌上、下装的二人构型舞源于东北民间的“野人舞”;而“野人舞”则是远古的牛河梁女神祭祀活动(圣婚仪式)中的祭司与巫(女神)对舞形式的变体。从二人转不断重复着的“女爱男”叙事主题模式来看,它与东北民歌、东北民间传说和东北神话有着不可分割的亲缘关系;而东北的神话又源自萨满跳神;萨满跳神上源就是5000年前古老的牛河梁女神祭祀仪式——男女二神对舞的圣婚仪式。圣婚仪式是这条民间文化长河的源头。同时,在中国文化的整体发展源流之中,在《诗经》、《楚辞》以及各地发现的古老岩画壁画中,也存在着类似的叙事和抒情表现模式。这些文化现象与二人转艺术存在着或隐或显的意义关联,包括纵向的、历时性的流变影响和横向的、共时性的平行同构。
结合对二人转艺术形式、叙事主题和话语方式的深入剖析,该书从多个角度和层面阐释了二人转艺术魅力产生的原因。因为二人转源于古老的圣婚仪式,二人转中那个俊俏美丽妩媚风流的旦角就是5000多年前牛河梁生殖崇拜仪式上那个女神的变体,所以它作为一种艺术原型,才能反复激活现代生活中的人们心中潜意识深处的某种渴望,即人们的性爱意愿。从牛河梁女神祭祀(圣婚仪式)发源,几经变化形成二人转这种民间艺术,其最核心的形式(男女二人对舞)却保持着不变,奥妙就在于此。二人转丑旦的对舞狂欢、粗犷嘹亮的唱腔、一男一女大胆的逗趣调情表现的是人们对性爱自由的幻梦,以其象征性模仿创造出了一个幻想的、超越现实的美好世界,唤醒人们心灵深处的集体无意识。
该书对二人转艺术特征的微观研究,也是笼罩在宏观的原型意义之下的。由宏观的原型意义贯穿,杨朴对二人转许多独特的表演和表现形式,提出了全新的解释。如二人转有独特的“跳进跳出”表演——丑旦双方时而扮演其戏剧叙事中的角色,时而跳出为叙事人,时而跳到既非叙事人也与角色无关的日常生活身份。二人转之所以有这种自由,不是它的缺憾,而恰是它以圣婚仪式原型象征形式存在的基本内核。由二人转派生出来的正规化的吉剧不能取代二人转,即或在电视上演出经典戏剧《西厢记》,仍无法取代二人转的《西厢记》,其原因就是:二人转这种“跳进跳出”以及由此而派生出来的特殊的自由表演形式,是由其艺术本质决定的。一旦改变了这“二人转”的基本构型,就失去了它的本质(吉剧的发展不起来恰在于此)。这种“跳进跳出”的自由,正是其对原始的女神祭祀仪式(男女二神对舞)的转换象征。基于这种独特的转换象征,二人转才有那种其他艺术种类所不具备的滑稽模仿、插科打诨、反讽戏谑的自由,才有那种既叙述故事、交代情节,又随时插入角色扮演的灵活变通。这种表面形式上的不完美而实际上的特殊自由,使得它的丑旦身份不时跳进跳出表述故事或表达某种情境时,具有了比多个演员单纯化身为剧中固定角色的客观化表演更强烈、更切近地表现人物心理的载体功能。同时更主要的,是能与观众形成最大意义上的沟通,使观众在欣赏二人转时,能最大程度地积极主动地参与了二人转的创作,宣泄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欲念和渴望。
《二人转与东北民俗》一书的最大价值是它对二人转这种艺术样式的文化阐释深度。它揭示出了二人转文化之谜在于其“召唤结构”——因为二人转中蕴藏着古老的“圣婚仪式”原型,所以它作为凝聚着东北先民思想感情的艺术符号,以其与原型靠近的强大吸引力,吸附着它的创造和欣赏群体,从而使它成了一种现场性和参与性最强的艺术,从而葆有其不衰竭的生命力。
该书思辩力度深厚,资料引述翔实,例证分析精到,不仅对于二人转研究是一大贡献,对于其他门类的艺术研究也应该有所启示。
(原载《戏剧文学》2001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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