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京剧唱腔和汉剧唱腔的人,会惊讶二者的如此相似。京剧华丽,汉剧古朴。在我心里她们就像一对孪生姐妹,因为在不同的环境下长成,所有滋养出不同气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一方戏曲。京剧衣着华贵气质高雅,汉调素面简约清纯质朴。同是一个血统,都属皮黄体系。但历史资料证明,汉调二黄比京剧早200年,算是京剧的奶奶了。但京剧跨越式的发展,奠定了它国萃的地位。还走出国们列入联合国非物质遗产保护。从艺术审美上,汉调二黄可以说完全被替代了。所以,我常常困惑,京剧已经这么出色了,汉调二黄还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吗?
初春的一天,我去朿文寿老师家拜访。闲谈中,他说焦海民从北京给他带了一本书,书名叫《两口二黄》。我听了心生羡慕。后来我去西安也买了一本。书里说,清代的北京都会唱两口二黄。所谓“一手好字,两口二黄,三杯老酒,四桌麻将”。
那个时期的安康又何尝不是呢?
三百多年以来,二黄戏在安康民间一直风靡,生生不息。祖辈们那些生活的画面历历在目。二黄戏几经磨难,又能死灰复燃。为什么?我亲身经历了八十年代国家恢复传统老戏演出之后的盛况,售票也场场爆满。一出戏往往要演二个月,平均安康每一个人都要看一次,有的人场场都看也不厌烦。在汉剧停止十几年以后的2009年,我还亲眼目睹汉调二黄在五里龙头会演出的盛况、目睹天柱山、两合崖看汉剧时的拥挤场面。历史学家钱穆说:“在中国,写的文学,流行在社会之上层;而说唱的,则普遍流传于民间”。京剧像耀眼的翡钻,被摆放在高档的橱窗里。而孕育她的汉调二黄,就像老家村头上百年的桂花树,虽然没有耀眼的光华,但没有它,我就辩不清回家的路,它的存在,对于安康老百姓似乎有一种象征意义。就像酸菜面,爱的就是那一口。
我的汉剧情怀,并不是在我10岁进入汉剧团学戏开始的。 我家住在付家河旁边,父亲是安康五里一带的名医,所以,我们家因此而显得特别不同。在父亲下班之后总是高朋满座。不是来看病,就是唱二黄。父亲会拉京胡会打鼓。从我记事起,就见到家里有一台留声机,我想听就得用手使劲摇,唱片像草帽那么大。只记得有汉调二黄“梁红玉”唱片。当我进入汉剧团当学员以后,见到了唱片里的人。
我的父亲是个二黄迷,他常带母亲去城里看戏,那时交通没有现在这么方便,看完戏父母要在城里住一个晚上,第二天才能回家。小时候的我,非常羡慕爸妈,也嫉妒他们。爸妈带大姐去看过戏,她回到村里就把看的戏给村里的小伙伴们演。姐姐多才多艺,后来在省戏曲研究院工作。2010年还在她们戏剧研究院的内部刊物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讲述她小时候在安康鲁班巷看汉剧和秦腔的往事。说当时的剧院是木质建筑,观众坐席有两层,旁边还有站座。门口有两个石头大狮子,磨得光光亮。可惜,戏院文革时期被烧毁了,我常常为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剧场而遗憾不已。
本以为安康人才叫“二黄”。《两口二黄》这本书的称谓,说明北京人也这样叫。这里面的渊源值得我们好好研究。
虽然叫二黄,但汉调二黄并不是只有二黄,她的唱腔有两大系统,一是二黄,再是西皮。附加两个付线。一个反二黄、一个四平。另外还有一些枝枝叶叶。就像是一个家庭,男人叫西皮,女人叫二黄,孩子叫四平,男人的情人叫反而黄。曲牌小调是他们的朋友。
一个人就是一个故事,但汉剧的家庭完整。枝繁叶茂散落在华夏大地。虽然上演的故事异彩纷呈,但身在异乡不忘乡音,老调日复一日传唱,流传至今。
不知为什么,汉剧自古只唤二黄。其实,西皮的唱腔比二黄还丰富。西皮一般是喜剧,阳刚的人物演唱。嘹亮一些,轻松诙谐一些。二黄低迴婉转,优柔感伤。
汉剧的乐队必须要知道一点,那就是演员唱得是二黄还是西皮。因为这两种唱腔在乐器定弦上不一样,拉主弦的人必须要知道,用哪种乐器伴奏。必须准备两把京胡,一个是拉二黄的,一个是拉西皮的。这两个乐器在制造方面也有区别,买京胡时人家首先要问你买二黄琴还是西皮琴,如果你只说买一把京胡,人家马上就知道你是个外行。过去老百姓都知道这一点,我们去乡下演出,观众问我们今天唱二黄戏? 还是西皮戏?当他们听到回答之后,脸上呈现出来的表情则完全不同。
好面凭汤,好戏凭腔。唱戏吃的是开口饭,听戏听的就是个味道。戏曲这东西奇怪,直叫人一旦爱好,终生不弃。
有的人偏爱二黄,有人偏爱西皮。有的演员擅长唱西皮,有的演员只喜欢唱二黄。虽然一个好演员应该把每一种唱法都唱好,但一直以来演员都有这个偏好。男怕西皮,女怕二黄。汉调二黄确实不好唱,所以有人说,听不懂的是汉剧,看不懂的是书法。一个演员一生中都要在学习中度过,所谓艺无止境。前几天和顾民老师聊天,他还在为自己过去的某一个唱段中的几句演唱不够完美而遗憾。他常常饶有兴趣地琢磨一些唱段的韵味和咬字,日子依然过的有滋有味。
所以,安康人最能理解振兴汉剧的意义。刘建明说“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只要听到汉剧,浓浓的乡情就会涌上心头,就自然而然想到汉江、想到安康、想到可爱的家乡。”
也许,这就是汉调二黄存在的意义。对于居住在汉水边的人们,汉调二黄是不可缺少的文化记忆。失去它,我们走在人群中,就无法被识别。
失去它,我们走在人群中,那颗汉水茹涵、养育的灵魂将无处存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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