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闽西汉剧
龙岩地区方志委 熊寒江
福建省龙岩地区辖龙岩、漳平二市和永定、上杭、武平、长汀、连城五县,因地处福建西部,通称“闽西”。聚居于龙岩、漳平的居民,操闽南次方言(“河河话”或“福佬话”),居住在其余五县的“客家人”,则讲“客家话”。今日闽西的先民,无论“福佬人”和“客家人”,都是晋至明代由中原南迁而来的汉族。他们与原居住在福建当地的闽越族长期相处,在共同生活中逐渐融合成为一体。同时,他们把从中州带来的黄河文化,在长途流徙中和南方的长江文化相汇合,形成了具有本族系特色的文化观念。这种观念世代相传,具有很强的凝聚力。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地方戏剧,与一地、一族、一系人民的艺术观与审美观念,有着密切的联系。考闽西民间早期的戏剧艺术形式的确立,应自明初的提线木偶戏始。这是一种由演唱艺人在幕后操纵木偶演戏的独特的造型艺术。而由演员现身舞台进行舞台艺术创造的戏剧,则要数出现于清代的“乱弹”了。此后,“乱弹在闽西开始广泛流传。到了抗日战争时期,才称为“闽西汉剧”,长期以来,为闽西人民所喜爱。
“乱弹”的名称的含意,有多种不同解释:(一)明至清初,陕西的梆子腔(秦腔)因用弹拨乐器伴奏而被称为“乱弹”。清初刘献廷所撰《广阳杂记》中曾记:“秦优新声,有名乱弹者,其声甚散而哀。”继后,某些同秦腔艺术风格接近的及受秦腔影响较大的剧种或腔调,通常亦称“乱弹”。(二)明代的昆曲,曲词典雅,行腔转调细密,本为宫廷及封建贵族阶层赏识的戏曲剧种。自明代中叶至晚清,昆曲由于本身过于严刻的作曲形式和曲词过分注重文采,不能为大多数人所欣赏。因此,作为“雅部”的昆曲,逐渐为各种新崛起地方戏的“花部”新腔所代替。“花部”戏曲,因包涵有晋,陕、皖、赣、皮、黄等地方曲调而不是昆曲正腔,所以也叫“乱弹”。清人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就曾说过:“雅部即昆腔;花部为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二黄调,统谓之乱弹。”若依此说,则“乱弹”所包括的范围就很广了。(三)有些剧种因兼唱多种不同源流的声腔曲凋,故人亦以“乱弹”名之。(四)有的指京剧为“乱弹”。
至于闽西“乱弹”的由来,也有多种说法。一说来自湖北汉剧;一说是由广东北传闽西;一说与湖南祁剧,江西东河戏有更深的渊源。从闽西“乱弹”的兴起到发展成为闽西汉剧的历史轨迹,以及剧目、唱腔、表演程式等特色看,都与湖北汉剧存在很多的差异,相近似的也仅一小部分。至于广东汉剧,虽亦与闽西汉剧同样称“乱弹”、“外江戏”,但它却是从徽班发展而逐渐形成的。据此,前二说均明显地有较大疑点。而从闽西先民的徙闽的经过路线和闽西汉剧的行当、唱腔,乐器等方面看,跟湖南祁剧,江西东河戏的渊源关系较为密切,因此,第三种说法,似更为可信。这里试从几个方面作浅析:
(一)闽西客家的先民,是由中原向南流徙,先聚集江西,尔后经宁化入闽,随即衍居闽西,粤东各地的。这一条南迁路线,是古代中原人民和南方交往的主要通道之一,文化交流当然亦循此道。因此,有理由说:闽西早期戏剧的出现,与流行于江西的剧种有着密切的关系。而湖南的祁剧(也称祁阳戏)早就流传于江西,并对赣剧产生深远的影响。
(二)据地方史志记载,清乾隆元年(1736)寒食节,湖南祁剧“新喜堂”戏班,曾由江西到宁化的坊田乡池氏祠堂演出。随后便有湖南戏班和江西戏班进入闽西串演。影响所及,以西皮、二黄为主要腔调的弹腔,迅速在闽西流行起来。到了嘉庆年间(1796~1820),开始出现了闽西本地的弹腔艺人。据有关志书记载:连城县罗坊乡的罗昌银,于嘉庆年间从师湖南艺人陈春生。道光以后,龙岩万安也相继出现了韩志安、韩仕昌、罗忠秀、罗纪藩等艺人。咸丰时,闽西已有由本地人组建的乱弹戏班,如以永定县吴汝汝为班主的“梅花班”就是其中之一。
(三)湖南祁剧,江西东河戏的主要弹腔分为南路(二黄)和北路(西皮),闽西的“乱弹”亦有南路和北路之称。至于湖北汉剧、徽剧的皮黄调,并没有“南北路”的叫法。在乐器方面,湖南祁剧有称“四大件”的祁胡、月琴、三弦、板胡;后来形成的闽西汉剧也有称为“四大件”的头弦、月琴、三弦、琵琶等。而且闽西汉剧的主乐器头弦(通称“吊规”,又称“外江弦”),与祁剧的主要领奏乐器祁胡还极其相似,两种乐器发音尖细而清亮的特点也相同。此外,这两个剧种都同有打击乐的主要乐器:大铜锣。
(四)在行当方面,祁剧分“四行”、“九门头”;东河戏分“四行”,“九角头”;而闽西汉剧则有“四门”、“九行头”之说。这里也隐含着三者相互关联的脉络。
综上几点,可见闽西汉剧与湖南祁剧、江西东河戏是有着较为深远的相承关系的。
下面从闽西汉剧的角色行当、唱腔,曲牌、传统剧目、戏班活动等方面再作窥探。以概括闽西汉剧的全貌。
闽西汉剧的角色行当,分生,旦、丑、净“四门”;老生,小生,青衣(又叫蓝衣,蓝衫),乌衣(正旦,又叫乌衫)、花旦、老旦(又叫老妈)、乌净(又叫黑头、大花),红净(又叫红脸),丑(又叫小花脸)“九行头”。表演程式不但各个行当不同,就是同一行当还有差异。比如“开山”(祁剧称“开衫”),出手就有大花过头顶,老生齐双眉,小生在颏下,小旦齐胸围的分别。他们都有一套基本功,如武功的“倒吊莲”、“画眉跳架”、“过火坑”、“跳刀尖”、“桌上翻”等,都是闽西汉剧传统的武功技艺。特别是丑角深湛的表演艺术,已形成这个剧种的一个特色,历史上曾涌现出不少名角。
在唱腔发音上,各个行当也有很多区别。老生、丑、老旦用本嗓;小生和旦用假嗓。老生的本嗓苍劲宏亮,稳实刚健;丑的嗓音偏暗,高低、强弱、缓急骤变,十分夸张,常用滑音、颤音润饰腔调;老旦则夹鼻喉之音,行腔温朴,乌净带炸音;红净高音用综合音,真嗓假嗓结合,低音用真嗓,即俗称“雨夹雪”的以鼻腔共鸣为主的音腔,为闽西汉剧独特的一种唱腔。花旦的假嗓活泼轻快,柔和婉转;青衣却带花腔;正旦行腔静美圆润;小生嗓音清脆明亮,行腔潇洒、刚健。
闽西汉剧的曲牌,分吹牌与串调二类。吹牌用唢呐吹奏,唢呐的曲牌分军乐、礼乐、宴乐,喜乐,舞乐、哀乐、神乐等类,礼乐和宴乐一般用于朝廷朝会、宴会等;串调则为过场音乐,有大、小调之分。这些乐调,与古曲、昆曲和民间吹奏乐曲有着密切的源流关系。乐器在长期演变中,不断充实。有吊规,三弦,二胡、扬琴,月琴、琵琶、笛子、唢呐、大锣(又名大苏锣)、小锣、碗锣、铜钟、堂鼓、战鼓、大钹、小钹、板、夹板,等等。至于道白,则以湖广话为基础,押中州音韵,又吸收了闽西方言,所以有“土官话”之称。形成极具地区特色的汉剧道白。
闽西汉剧的传统剧目有《大闹开封府》、《百里奚》,《兰继子》、《二进宫》等二百多个。建国后,经过整理的优秀剧目有三十多个。《大闹开封府》等剧目在各地演出深受广大观众的好评。
闽西最早汉剧戏班有“荣天彩”、“新天彩”、“老三多”、“老福顺”,通称“四大班”。由于闽西地处九龙江及韩江上游,水路可通闽南漳州、厦门和粤东潮州、汕头,因此有关地区之间地方戏剧交往十分广泛,历史悠久。所渭“外江班”,就是流传在闽南的华安、漳州、龙溪(现为龙海)、平和、漳浦、诏安和广东潮汕一带的民间戏曲班子。它们不但经常交往演出、还互教互学,或且同台合演,而且连戏班名字也相近似,所以有“福班”、“潮班”和“上四班”(指闽西)、“下四班”(指粤东)之称。
在闽西,清代较著名的戏班有:咸丰,同治年间的“新梅花”、“吉祥花”、“祝三多”、“新开华”:光绪至清末的“大罗天”、“新福顺”、“荣德顺”、“乐同源”、“乐天彩”、“一阳春”,“彩花香”等。现在,龙岩地区的专业汉剧团有地区汉剧团和永定、上杭、武平汉剧团。龙岩、长汀、连城等县也都有业余汉剧团和民间职业剧团。福建省艺术学校在龙岩开设有汉剧班,培养汉剧新秀。地区汉剧团不但在省内外演出,还曾应邀出国,赴新加坡献演。
闽西汉剧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涌现出一些艺术上造诣很深,在闽西南、粤东、台湾、印度和南洋各地的演出中获得好评的优秀表演艺术家。如“新舞台”的蔡迈三(1898~1972)曾于1922年到印度、新加坡等国演出达一年。永定人张全镇(1886~1948)曾到粤东搭班“荣天彩”,后与广东揭阳艺人张巧兰结婚,夫妻于1924年随戏班到台湾演出《贵妃醉酒》等剧。张全镇在潮州正字戏班教过戏,被誉称为“全镇派”。上杭钟熙王(又名钟妹),曾在粤东“四大班”和广东汉剧院搭班演出及教戏。龙岩人林南辉(1898~1952),在潮州演出多年,后曾到新加坡、泰国等地传授汉剧和潮剧。陈坤福(1906~1986)先在闽西“新乐天”从艺十余年,后到粤东“四大班”投师唐贯贤,成为著名丑角。曾任龙岩地区汉剧团团长、闽西汉剧研究会会长的著名女演员邓玉璇,多次在福建省的戏剧会(调)演中获得优秀表演奖,曾赴新加坡演出,被邀录制唱曲磁带。闽西汉剧在参加各种会演、调演中,曾多次获得表演、导演、音乐及舞台美术等奖。香港东方唱片公司等音响部门,还将部分闽西汉剧唱曲录制成盒式录音磁带,向海内外发行。闽西汉剧,作为历史悠久的优秀的地方剧种,在建国后,重新确立了它在福建地方剧坛的地位。
在对闽西汉剧的历史和现状作概说的同时,这里值得一提的一个问题是:80年代初期,闽西戏剧界有人提出闽西汉剧不是汉剧的看法。其理由:(一)从我国戏曲发展的历史沿革看,京剧“皮黄戏”是在清道光年间开始,从入京的四大徽班广泛吸收秦腔。楚调等演化而成的。此时仅有楚调(亦称汉调),并未有“汉剧”之称。迨至十九世纪60年代(约1864年左右)京剧形成一个独立剧种之后,又反转来影响了楚调再经过近30年的演变,至1900年前后,楚调才形成汉剧。为什么叫“汉剧”?主要因为楚调源出汉水一带,早有“汉调”之称,从而逐渐转化为“汉剧”的名称,这是极有可能的。
(二)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在广州刻立的《梨园会馆上会碑记》上面镌刻的当时参加上会的各大剧种的戏班名字中,就已经有“外江班”。而“外江班”在这之前已在闽西一带流传。那么,“闽西汉剧”怎么会反而来源于迟了100多年之后才形成的汉剧呢?
(三)“闽西汉剧”的表演、唱腔、乐器和传统剧目等,与湖北汉剧存在较大差异(这些本文前面已经说过)。因此说,“闽西汉剧”源出湖北汉剧之说不能成立。
以上各点,论者虽然仅是初步揭示一些端倪,还需要进一步详加辨析。但作为一种学术探讨,提出此见,也是允许的。本文前半所述,也是力求阐明今天流传于闽西的汉剧,其渊源关系,与本称“楚调”、“楚南戏”的湖南祁剧有更密切的渊源关系。至于闽西的这一剧种,怎么冠上“汉剧”之名的?有些戏剧界人士说是受广东的影响。目前由于缺乏足够史料,此处也就难于作进一步的探讨了。但是,尽管存在异议,而闽西汉剧之称,却已长期为闽西大众所公认。如何进一步追本溯源,抉微证析,深有望于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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