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秦楚交界处有一个古镇,叫漫川关,古镇的最中心位置,有一座十分别致的戏楼,我曾三次到那里,不为别的,只为看看那座古戏楼。
这是个双戏楼,也可以叫连体戏楼,为清代建筑。双戏楼由南式戏楼和北式戏楼组成,左手的为南戏楼,精致,灵秀,右手为北戏楼,大气,朴拙。巧妙连接两座戏楼的是中间的演员休息室,显得珠联璧合。据介绍,这座戏楼是中国唯一的一座联璧式双戏楼。
漫川这个地方是水陆码头,扼秦楚咽喉,既是兵家必争之地,又是商旅云集的地方,双戏楼相对的,有陕西的、湖北的、河南的众多骡马会馆,昔日繁华,可见一斑。当地的老辈人说,那时候,双戏楼经常打对台,北唱秦腔,南唱楚剧,同台上演。秦商听秦腔,楚人看楚剧,叫好声此起彼伏,好热闹,好壮观。民间常有唱对台戏的说法,说的是不是这里?打擂,是一种较量,更是一种交流,是秦楚和谐,文化繁荣的一个象征。想当年,那些唱将,那些演员,有几多的风光。可是,仿佛一眨眼,怎么就戏楼空空了呢,南戏楼也好,北戏楼也罢,空留明月照人寰。
而我转身,望向那山重水复间,一个薄透云霄的声音又越过巴山楚水,直抵我的心间,那是我故乡的山二黄啊,她依旧在竹溪的山水间婉转吟唱。
可曾记得,西关街,黄州会馆,山二黄。
西关街的移民众多,各路会馆也叫个多,这些会馆,兼有移民同乡会和商会的双重性质,大多由移民中有名望、有实力的商人领头创建,可以说,是移民在异乡的一个家。黄州会馆,我无法端详其鼎盛时的模样,单凭一曲经久不衰的山二黄,可以想象,那时的西关街,是何等的风雅。
那是一天里生意打烊后最惬意的时分吧,那是一年中最盼望的节庆活动吧,身在异地的同乡们,自然都喜欢聚集在会馆里。肩搭白毛巾,身穿青灰短褂的侍者,躬身快步小跑过来,泡上一壶芳香四溢的好茶,那是茶马古道运来的上好滇红,卷烟也是。谈谈生意,喝喝茶,聊聊家常吧。
而最喜欢的还是那山二黄啊,喜欢的是来自家乡的清音,那一声黄州腔调的道白,一下就勾起了羁旅之人的怀乡情结,泪眼相望里,人已老,鬓已衰,无限的慨叹,都付与这一曲“清风亭”里。琴声往复,唱腔激越,穿越时空,那伤怀之人却偏爱这一折,任年年岁岁唱个不休不止。
清中叶,起源于湖北黄州的山二黄,由黄州移民将其带入竹溪。起先,就是这样,在西关街的黄州会馆坐堂开唱,这种业余清唱,俗称“坐万字”。早年的“万字班”在陕西、四川、湖南的名头都十分响亮,一时间,鄂西北各县,包括陕南地区,都纷纷成立“山二黄”剧团,在当时交通不便,居住分散的情况下,为了看一场山二黄演出,乡民们常常翻山越岭,打着火把看戏,那是何等壮观的景象。点点火把在山野间游走如龙,那是乡野文明进步的光亮啊。
被著名汉剧大师陈伯华誉为“汉剧之母”的山二黄,就这样,从小小的西关街起身,后发展为“三益社”,再到“竹溪新剧社”,到如今的“山二黄”剧团。点点星火,传遍了鄂西北的山山水水,直到被唱成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当山二黄走向一个又一个新的历史辉煌的时候,我们不能忘了从西关街走出去的那些老艺人,他们深厚的功底,高尚的艺德,为山二黄的传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竹溪山二黄今天的辉煌。
已故著名艺人童觉平,祖籍为黄州府罗田县。其家于乾隆中期迁居竹溪县城,始以经商营生,至第三代即传唱山二黄,常在西关街的黄州馆内“座万字”(清唱山二黄),沿袭多年,形成“万字班”。童觉平功底深厚,唱腔丰富,高昂洪亮,从解放前唱到解放后,直到83岁谢世,100多本戏曲,他能信手拈来。
70多岁,仍活跃在山二黄这一舞台上的老艺人周毓成,世代居住在西关老街上,自小耳濡目染,对山二黄一生痴爱。他的唱腔字正腔圆,音纯韵美,委婉优雅,粗犷纯朴,经他带出的山二黄艺人,也都传承了这一特色, 2012年这位优秀的老艺人被评为湖北省“非遗项目”传承人。
曾观看过他的演出,瘦小的身形,爆发出的能量,让人感觉那是人与戏具老。我等门外汉,做不出贴切评价,还是看看著名剧作家沈宏光女士在听了周老先生的演唱后,怎么形容他的吧:“周先生又老了几年,嗓音却仍然通亮——出色的艺人都有过人的天赋——高处颤音薄透,像闪闪发光的金箔。是皮黄,却比皮黄多出了料峭和苍劲。”
响彻云霄的锣鼓,凝固了岁月,料峭、苍劲的唱腔,温润了时光。
山二黄是湖北现存的9个地方稀有剧种之一,也是全国38个濒危剧种。其剧种独特,规制完善,历史悠久,全国唯竹溪独有。这是竹溪的骄傲,也是竹溪的珍宝。
惟愿,这个深深根植于民众,为群众喜闻乐见的优秀剧种,这一朵开在大巴山下的艺术奇葩,永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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