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当代戏曲演员来说,继承前辈艺术家留下的宝贵财富,和兄弟剧种交流,向影视、话剧、音乐、舞蹈等各类艺术学习借鉴至关重要。同时,更需要有胆识和能力,把学来的东西加以融合吸收,才能创造出自己的剧目,自己的角色。我深深体会到, 处理好继承、借鉴、创造三者关系,多方面地进行表演实践和理论探索,是当代青年戏曲演员所应具备的思维方式和艺术素养。

随着在"首届中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的深造,我更深悟到超越精神和表演上的创造力,是提升一个演员档次的关键。作为一名研究生,我渴望能成为一个有文化底蕴并富于创造力的演员。因此,我选择排演剧作家盛和煜的新作《蝴蝶梦》。这是一个充满哲理意味和人文关系的诗剧。我在戏中扮演两个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女主人公田氏与扇坟少妇。这样富有挑战性的人物塑造,促使我用几年所学的专业知识、多年打下的表演基础去分析、去体验、去表现。进一步体会到继承、借鉴和创造相交融的思维,乃是戏曲表演艺术活力之心源。

《蝴蝶梦》在宋、金时代院本及元杂剧、明清传奇中,以此为题材写戏不下数十种。盛和煜的《蝴蝶梦》则以平淡幽默的笔调,重新演绎了这个故事,韵味别具。剧中的庄周倡导“齐生死”的自然顺生,但在遭遇扇坟少妇后,却要试探妻子田氏:庄周犯了个可怕的“较真”错误,他为要证明自己对人世的勘破,对夫死妻变节的不在乎,就设下圈套让田氏钻。于是出现了《幻化》、《汲水》、《成亲》、《劈棺》这一系列的变故。田氏自然而然地顺着庄周设下的圈套往前走。庄周则把圈套越缩越紧。因为他内心里男人的醋劲、猜忌与自己追求的洒脱在对峙搏斗,逼着田氏最后去劈棺。一斧下去,庄周解脱了,他终于悟到连老婆都可以潇洒送走。但经历了残酷的人格实验的田氏却愤而指责庄周并离开了他。

将这么一个富有哲理意蕴和人生况味的戏搬上舞台,它要求演员塑造人物更加真实和丰满,是个很强的挑战。戏中我饰演的两个人物,一个是春情荡漾、妩媚俏丽的扇坟少妇; 一个是端庄贤淑、温顺可爱的田氏。两个人物前三场中交替出场,甚至是同一场中换两次妆,表演难度不小。我力求处理好行当与人物的对位和突破问题,把握性格反差,有层次地细致刻画人物性格,合理运用传统表演手段去塑造人物。

戏曲非常重视歌舞审美的表现,因为这种形式不仅是故事和人物的载体,本身更富有张力意境和内涵。同时,形式是支撑起剧目的一个重心, 而行当、程式则是形式中的一个重要内容。田氏和扇坟少妇分别用青衣和花旦行当来处理,两者鲜明对照, 就能收到很好的戏剧效果。

表演和声腔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还借鉴了一些现代歌舞的表现手段。人物未上场 , 一声明丽的闷帘导板,已收先声夺人之效。在观众期待的目光中,扇坟少妇身着素缟, 粉扇遮面, 以轻盈的小细步上场,继而开扇亮相。把一个丈夫亡故,急欲择偶再嫁的新寡少妇的心态,突现出来,塑造了一个没遮没拦、热情火炽、爽朗活泼的舞台形象。当少妇见庄周替她扇干坟土 , 一声惊喜的高喊“干---了”! 随即卸去白纱,手舞足蹈,糅入了欢快的新疆舞姿,用“动”态表现扇坟少妇的性格特色,使她那伶俐乖巧、欢快雀跃情绪,溢于言表。另外道白用的是以爽脆见长的京白,唱腔借鉴了京剧《辛安驿》中的 [南梆子] 音乐 , 显得欢快跳跃。而女主角田氏的出场,则和扇坟少妇相异,反差鲜明地给观众一个“静”的感觉。在悠扬舒缓的音乐中,田氏的唱腔动作都显出她恬淡质朴的性格。既与扇坟少妇区分开 , 又对随后剧情发展、田氏遭遇的情感变化起了很好的反衬作用。

《蝴蝶梦》的人物塑造,戏曲的双重体验与表现比较清晰,使人物形象转变为观众心中的意象,观众在审美过程中体悟了戏的哲理意蕴和人生况味。这是一种心灵的渗透,而不是教条式的宣讲。很多剧目有时不能给人太多回味, 主要是堆砌剧情,让外在的戏剧冲突掩盖了情感的内涵。《蝴蝶梦》则是诗情统率剧情,以诗化风格营造意境,也就有了更大的表现空间。尤其第六场《成亲》,通过田氏捡由楚王孙所赠的手帕这一细节,我运用张弛有度的节奏,拢住观众的目光,引起他们的审美期待,造成一定的审美冲击力。

演员塑造人物、表演唱做还要注意一个问题 : 内容与形式的关系。前面已经说到 , 形式是支撑起剧目的一个重心 , 有时候很多戏曲剧目只追求形式上的花哨和繁复,却不管是否入情入理。我以为,好的表演形式乃至一些高难度技巧能大大提高戏的可看性,但一定服从于戏情戏理。

最后一场“大劈棺”高潮戏我这么设想: 这场戏各个剧种经常演出,里边有很多观众爱看的形式。我演新的《蝴蝶梦》 , 应适当借鉴和创造出一些符合戏理的动作技巧 , 以免过于直白地体现主题、内容,使戏显得太温。因此我选择了“文戏武唱”的方式,融合了汉剧青衣、花旦和刺杀旦的一些表演技巧 , 藉此使戏高潮迭起,吸引观众。对“劈棺” 这一心理过程的处理 , 我不是简单套用以前刺杀旦表演技巧,而是用几番细致的动作表现一个弱女子硬着头皮向前的痛苦情状,运用碎步、蹉步、翻扑、乌龙绞柱等多种表演手段表现田氏的焦躁不安, 手上的水袖翻扑飞转,烘托气氛的紧张。 烘托气氛的紧张。20名由演员扮成的黑蝴蝶上下翻飞,与田氏摆成各种造型。田氏在大段唱腔中抒发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最终下定决心劈棺。我演的田氏猛地一甩斧子,整个人横向飞去,跌在“蝴蝶” 身上,又翻滚落地。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让观众目不暇接,以达到强烈的戏剧效果。

近些年来 , 舞台创造手段越来越丰富,舞美灯光、音乐等作为表演的重要辅助手段,与表演共同成为富有魅力舞台语汇。舞美灯光的巧妙运用 , 不仅是气氛的体现,也是台词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对于人物心理的表达和揭示具有点染传神的作用。而音乐,则蕴含了唱腔、过渡曲、行动伴奏乐曲、意境音乐等多种表现手法。有时音乐不需有很多唱词、念白相间, 却同样能表现人物复杂的情绪。另外,演员可借鉴的艺术门类也越来越多,像戏曲声乐,把科学的发声方法与戏曲演唱有机结合起来。我跟唐银成老师学习声乐,就获益匪浅,感到科学的发声方法给自己的演唱插上了翅膀。演员不只是一个孤立的表演者,而是综合艺术的体现者。这样,演员的表演空间也得到了延伸。我非常注意音乐、舞美等艺术手段的运用,它们的创新能推动表演的创新。

广东汉剧属于皮黄戏,辅以大板、昆腔、小调,构成严谨的板腔体结构,具有旋律流畅、文静幽雅、韵味别致的特色。在《蝴蝶梦》一剧的唱腔和音乐设计上,我注意充分把握剧种音乐的基调,却又有突破。像前面谈过的第一场《扇坟》,借鉴了京剧《辛安驿》中 [南梆子] 的跳跃式音乐。而《劈棺》一场中,田氏得知自己所遭遇的不过是庄周设下的圈套,心中充满了悲愤和绝望,这时如果简单套用传统花旦唱腔是不适宜的, 在作曲协助下,我将汉剧红净、花脸、小生,“龙、虎、凤”三 种唱腔结合起来,使“纵是勘破时也晚”这个唱段更加悲愤动人 , 更加符合田氏的心声。

《蝴蝶梦》参加第五届中国戏剧节共获得七项优秀奖,我个人也荣获优秀表演奖,但还是感到有些不满意。排演此戏对古老的广东汉剧有了新的冲击力,但我觉得这种冲击力度还不够大,也暴露出剧种、剧团及演员某些方面的薄弱。个人的表演水准也需要向更高层次冲刺。当时,我就读“首届中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同学们都在考虑毕业作品。我忽然萌生了一个 想法:排演《蝴蝶梦》,是本着继承、借鉴、创造多元并举的念头在表演上下功夫的。现在何不把借鉴的力度加大,干脆来一个“京、汉两下锅”!

京、汉虽是两个不同剧种,但在总体音乐唱腔板式结构上, 二者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京剧作为传统深厚,一直在创新发展的前沿阵地的国粹大剧种,与汉剧合演,两者之间的借鉴与吸引,肯定更能激发演员表演上的提高,对汉剧剧种也是极其有益的。

在提出这个想法后,我得到了学院和省、市领导及广东汉剧院同仁的支持,于是与研究生班同学、北京京剧院著名小生李宏图合演《蝴蝶梦》。他演庄周、楚王孙 , 唱京剧老生、小生,我演扇坟少妇和田氏,唱汉剧花旦、青衣。在原先表演的基础上,我更进一步向京、 昆剧种学习。中国戏曲学院宋丹菊老师、上海昆剧团梁谷音老师的指导,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李宏图作为一个优秀的京剧演员,他和我演对手戏,对我来说也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蝴蝶梦》“京、汉两下锅”于 1998 年底在广州友谊剧院演出后,专家反观众给予了好评。肯定了“京、汉两下锅”这种演出方式 , 对剧种之间横向借鉴、革新创造起到了积极作用。同时,有关专家也认为这次京、汉合作的探索,为广东汉剧事业开辟了一条新路。通过这次尝试,也引起我对广东汉剧今后发展道路的深入思考。

总之 .《蝴蝶梦》不论是汉剧演出,还是“京、汉两下锅”, 它的每一次演出,都是我对于表演上探求的实践,我珍惜这种机会。同时,我也意识到,一个青年演员,必须共备继承、借鉴、创造三者融合的戏剧观念,才能增强胆识,从而坚持出人出戏走正路。(编者注:此文为作者的研究生毕业论文。原文约 80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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