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汉剧,势必会说到陈伯华,谈起她的《宇宙锋》、“装疯”的赵艳蓉、“陈派”。陈伯华与汉剧,几乎成了同义词。

类似的,一提起京剧,人们会想到梅兰芳,想起他扮的杨贵妃,想起“梅派”;提起粤剧,人们会想起红线女和她的《荔枝颂》,想起“红派”;提起豫剧,人们会想起常香玉,想起她饰演的花木兰,她的“常派”;提起黄梅戏,则是严凤英、《牛郎织女》、七仙女和“严派”。

除梅兰芳生于1894年,陈伯华、常香玉、红线女和严凤英4人的年龄跨度最大11岁。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她们陆续成为自己剧种的“超级明星”。

传统戏曲,为什么在特定的历史阶段会产生这样的“超级明星”,使得名角与剧种合而为一?昨日,记者分别采访了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京剧学者翁思再,前汉剧演员、戏曲研究者杨德萱和著名作家方方,请他们分析背后的原因。

传统戏曲门槛高

“传统戏曲是特别讲究的艺术,追求极致,有知识分子气质,对表演者天分要求极高。”杨德萱在电话里告诉记者,陈伯华之所以能成为汉剧代表人物,是因为她兼具了天赋和刻苦。

他介绍,陈伯华8岁进科班,13岁就独立演出,天生丽质,嗓子甜润,悟性超凡,见解独特,把汉剧推向了极高的艺术境界。“她唱《宇宙锋》第一句开头,‘事到此’,原来的唱法是字密腔稀,她创造性改进为字稀腔密,每个字之间的距离拉得很长,中间加入了回环往复的复杂唱腔,张口就产生绮丽的效果,这是她最迷人之处”。

陈伯华平时的个人生活享受几乎为零。她会弹钢琴,喜欢看历史书,学这些都是为了汉剧艺术的不断提升。她从不打麻将,每天起床后会把双手伸进65摄氏度的热水之中浸泡,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晚年中风。她平时生活里待人接物都十分讲究行为举止,待人谦和,言谈举止总是透露着一种典雅的气质,杨德萱说,“这简直是一种苦修的生活”。

翁思再接受记者采访表示,传统戏曲追求极致简直达到了苛刻的地步,他们对于新人的选拔远远高过“中国好声音”。“导师要背转身去,不看歌者外形气质身段动作,只听声音,这在传统老戏的掌门人那里是不可思议的”。由于门槛高,大部分想入行谋生者被挡在了行当外,好不容易进来的,又因为天赋或努力程度不够而无法冒尖。“冒尖的人、超凡的人,一时间全国可能只有那么几个人,碰巧这个学了京剧,那个学了梆子,她学了汉剧,形成有限的群星争艳局面”。

方方与陈伯华一起开过会,吃过一次饭。她一直觉得武汉话不好听,硬,但那次听陈伯华说武汉话,那种柔软、恰到好处的“嗲”,让她第一次意识到武汉话原来也可以说得这么好听。她因写作《水在时间之下》而了解到汉剧和陈伯华的细节,她表示,陈伯华演戏如痴如醉,表演极富层次,天赋极好,这是她成为汉剧代名词数十年很重要的因素。

天赋之说不仅体现在陈伯华身上。常香玉行腔高亢,能文能武;严凤英嗓音沙甜,表演纯朴;红线女声线清脆圆润,天生“名伶气派”,80余岁时还在舞台上表演,神完气足。是谓“祖师爷赏饭吃”。

戏窝子凝聚人气


市场机制筛选“超级明星”

杨德萱说,市场化社会、市民社会最易产生明星,老戏的当家花旦、一个剧种的代表人物就是超级明星。“每个时期,你是最好的,观众就认你。这跟NBA、奥斯卡都是一样的道理。”

汉剧有400年历史,早在清嘉庆末年就已经形成十大行当。那时候的汉口是个“戏窝子”。“这样的盛况与汉口是繁华的全国性市镇、知名的商业口岸有关。”

方方也曾描述,“那时的汉剧,确实在武汉是很时尚的,像现在的流行歌曲一样,很时尚,很多追捧者,这些演员都有非常多的追捧者”。有实力、有兴趣的企业家票友包戏、养戏班子,汉剧大大繁荣,财力和注意力汇聚到特定时期的名角身上,产生“超级明星”。

她觉得那时候是整个中国戏曲领域的黄金时代,京、津、沪、汉4个大城市的戏曲都相当繁荣,这种繁荣还不仅仅是因为地方戏,包括京剧,它们都是大码头。“武汉很早就有个民众乐园,正因为有它,我想才会有这样的场景。民众乐园有一种凝聚的作用。最重要的当然是武汉的经济很发达”。

翁思再认为,明星的产生机制无分古今中外。“陈伯华开创了旦行领衔的局面,尽管她在新中国成立后很火,但是她成名是在1949年前,可以说,她仍是通过市场机制筛选出来的”。

欣赏趣味转移


陈伯华可能是“最后的大师”

1960年与陈伯华一同受到周总理接见的几大地方戏“名旦”,常香玉2004年逝世,袁雪芬2011年逝世,红线女2013年逝世。

方方认为,陈伯华很可能会是“汉剧最后的大师”,因为现在的市场趋势已经不太追随老戏名角的脚步,“这也是历史综合因素的结果,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她说,汉剧再难出现万人空巷看一个名角表演的场面。“原来梅兰芳一来,陈伯华一来,人们都举着牌子上街,上门写着‘梅博士’一类亲昵的称呼,热度不下现在的年轻人追星。这种场面发生在今天的传统戏剧推广活动上已经很难想象”。

方方说,传统戏曲培养一个人才不容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培养一个名角更是千难万难,这种培养需要投入巨大的成本。没有巨量的观众需求,家长们也不会冒很大的风险、赌上自己的一生投入这个行当去学习。传统戏曲的颓势可能随着陈伯华这样的大师逝世,变得更加不可逆转。

“这也是综合因素作用的结果。文化素养、文化心理、大众需求,都左右着传统戏曲的未来,不是个人或者行政之手可左右。”她说。

身处互联网时代,杨德萱感觉现在人们对艺术的欣赏趣味发生了巨大的转移:人们更看重故事情节,因而电视观众众多;更注重感官刺激,因而电影观众众多。而低吟浅唱轻歌曼舞的陈伯华类型的艺术已经不能吸引他们,这种“去老戏化”的社会需求才是最釜底抽薪的因素。“老戏的生存都成了困难,流行文化无情吞噬着戏曲赖以生存的土壤。名角成了看不见的奢侈品。”他说。(记者 刘功虎)

(摘自 《长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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