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向话剧取经,早已不是个新鲜的话题。这种取经,或是出于主动改良的意识,或是迫于受众萎缩的现实,或杂糅有之,不一而足。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是在日新月异的社会文化环境中,戏曲生存发展不可或缺的良性心态。事实上,许多戏曲作品也正是这样做的,从戏曲演员表演风格的微妙变化,到邀请话剧导演“客串”导演戏曲,都可以看作试图“攻玉”的探索之一。

但在“攻玉”的过程中,适当的警醒,也是必要的。所谓“攻玉”,毕竟玉还要自家出,倘若自家把玉弄丢了,他山之石硬度再好,花再大工夫琢磨出来的,毕竟也不会是玉。对戏曲来说,“攻玉”的同时,如何不丢“玉”?重视观众的反应,是个值得琢磨的问题。

此前在苏州举行的第十三届中国戏剧节上,淮剧、汉剧、评剧、沪剧、芗剧……自全国汇聚而往的20余种戏曲剧种轮番登场。戏曲剧目占了此番展演的多数。当地观众享受着在家门口饱览群戏“福利”的同时,也纷纷以掌声与戏曲演出者展开“互动”。说“互动”,不算虚言。掌声,就是观众们评价一部戏时,最具有现场感的表达。坐在剧场里,留出两分心,琢磨一下观众掌声中的门道,对于戏曲来说,不失为一种很有价值的参考。

掌声的热烈,一部分取决于观众对特定戏曲剧种的接受程度,这其中,有地域的客观因素。在苏州的此番戏剧节展演中,很明显可以看出,临近地域、有类似方言背景和观众基础的沪剧、淮剧等,上座率多要高于许多远道而来的剧种。另一部分,则直接取决于舞台上的表演。

观察一下戏剧节中几场戏曲演出,掌声响起来的时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演出中某些段落甚至某句台词与现实形成了微妙的“互文”,常常引来观众乍起的一阵掌声。这样的掌声,通常和幽默相关联,因此常伴着善意的哄笑声,掌声起落都相对匆匆。与之相比,往往占多数且更具有表态涵义的另一种掌声,则常常响起于演员一整段出色的唱腔或做工之后。对观者来说,这样的掌声,是对台上演员前一刻用心演出的肯定与鼓励。这样的掌声,常与一些忠实“粉丝”的高声叫好喝彩相伴。即使是演出过程中,为了避免打断接下来演出的进展与演员的发挥,掌声不得不匆匆“收尾”,买账的观众们也常会体贴地把这未来得及悉数奉上的掌声,通通叠加到谢幕时。

这掌声背后的渊源,其他时候,在一些折子戏形式的演出中,也能看出些端倪。折子戏,常是一些剧目中久演不衰的“段落”。它尽管是整本大戏上演成本过高及晚会、电视等传播形式影响下的折中形式,却仍可以成为管窥戏曲精髓的渠道之一。在一些流派风格多样的戏曲剧种中,每一流派多有相对应的代表性折子戏,最能展现这一流派的艺术特征与演员功力。观众爱看折子戏,与其说是爱其中戏剧矛盾冲突的集中、人物形象的鲜明,不如说是爱其中唱与做的集中呈现、对演员戏曲功力的考校与享受。这样的戏曲演出里,所谓的戏剧冲突、演员的情绪投入等,最终都要归结为演员的唱腔、做工,是一出婉转的《浪迹天涯》(越剧),还是一出激烈的《三岔口》(京剧)……所以有人说,“以歌舞演故事”的中国戏曲,其实倒不妨说是“借故事演歌舞”。所谓“生书熟戏”,观众最易沉醉的,常常并不真是那些已熟之又熟的情节,而更可能是经过无数番舞台实践打磨、能够品之又品的“唱念做打”。

戏院里的掌声,是从戏曲与观众之间早已达成的默契中响起来的。如果不能把观众最肯欣赏的唱腔与做工设计扎实,即使花再多力气在舞美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上,在戏剧矛盾冲突的鲜明激烈有内涵上,也只是把戏曲越来越推向话剧甚至小品而已。让一首抒情诗,去承担惟妙惟肖叙述一个悬疑故事的功能,以大量的口白甚至对话、话剧化的表演摹写人事——戏曲追求这样的“像”,不啻是舍长就短,容易迷失了自己不说,即使单纯就舞台效果来说,做得再好,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原装货”?

取经归取经,根脚不能丢,戏曲与观众之间长期形成的默契不能全盘弃掷。反之,可能会既念不好取来的经,也念不成自家的经,就不免尴尬了——这不仅是戏曲从业者,也是戏曲爱好者在当前形势中最恐惧的结果。而听听舞台下观众的掌声在哪里响起,又在何处分外热烈,或许能让戏曲业中人不时得到启发,时刻自省,不至于丢了掌中的“玉”。

(摘自 《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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