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的艺术思维——评苏州市滑稽戏剧团《顾家姆妈》
苏州市滑稽戏剧团创作演出的现代滑稽戏《顾家姆妈》,是一出让人看着津津有味而且心生暖意的作品。而它之所以能够让人看着津津有味而且心生暖意,其实是因为这是一部符合人情常理的作品,没有阴暗的生理、心理展示,没有畸形的变态做派,一切的叙述都是自然的、熨帖于生活的,符合生活的常识与常态,充满人间真情与温暖,有着东方式的感情方式与表现方式,与一般的大众审美非常贴近,是拉近戏曲创作与普通观众距离的一出好戏。
从发生学上看,戏曲起源于巫傩祭祀,但戏曲自从成为士夫文人手中一种主要的艺术表现方式后,也就担负起“载道”的使命。翻看一部戏曲史,多少创作都是充满着忠孝节烈思想的,很多剧作都是主流价值观的体现,如高则诚的《琵琶记》、《宝剑记》、《鸣凤记》、《义侠记》等等。进入新时期以来,思想文化界为了缩小几十年来与西方思想文化界所落下的的距离,将西方近现代以来的各种思潮一股脑引入,中国艺术界在短短三十年中就经受着各种西方思潮的影响,现代的、后现代的,各种价值观林立,人们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丰富的同时有时未必不感到一种价值迷茫。在先锋实验的旗帜下,我们有些艺术作品距离普通的受众心理越来越远,这是除了外界的经济大潮的冲击之外,艺术远离观众的内在原因之一。其实,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们还未建立起属于自己中国式的艺术思维,而我们这种中国式的艺术思维的容量、深度、表现生活的能力,其实都还在探索之中。《顾家姆妈》只是对于中国式的现代市民生活的一种非常活泼与有力的表现,对于创建中国式的艺术价值观、思维模式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探索。
《顾家姆妈》为我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苏州,一对鸾凤双胞胎被自己的母亲遗弃了,照顾他们的扬州保姆担负起养育他们的重任,三、四十年后,扬州保姆成了顾家姆妈,这对双胞胎的子女也长成十几岁了,而顾家姆妈保守了三、四十年的秘密也在故事的结尾被揭开了,被打开的红木雕花匣子蕴藏着双胞胎的身世之谜。舞台的呈现倒不在双胞胎的成长,而是成为中国社会近三、四十年来的一副活的写照。大幕打开,舞台上出现的是一幅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市井生活图,一位妇女为丢失了全年的各种票证而几欲寻死,这种场景也只有经历了那个年代的中国人才能理解,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们所有的生活都与票证紧紧联系着,买布做衣服需要布票、买肉需要肉票,没有票证,便买不到我们需要的必需品,丢了票证则意味着丢失者将失去正常的消费而堕入困顿,这段开场戏以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将我们带入到那个年代的市井生活中。随着票证的找到,顾家保姆出场了,真正的戏也开始了,顾家的顾雪飞姆妈突然离开自己的双胞胎消失了,顾家的扬州保姆也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不久,扬州保姆连同这对鸾凤双胞胎一起失踪了,观众的心不由得被揪紧。然后,由说书人江先生牵线,扬州保姆与双胞胎几十年的生活也就被展现在了观众的面前。
这出戏的优点是,生活气息浓郁、生活场景的再现真实形象,自然而不造作,比如,顾家姆妈早年蹬三轮车、带着双胞胎砸核桃的场景;比如,双胞胎结婚后顾家姆妈让儿媳给孩子喂奶时的场景,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普通中国市民再熟悉不过的生活场景,搬演到舞台,就给观众营造了一种既熟悉又亲切的氛围。而此戏的情感方式的不造作与东方式也是一大特点,试举一例。如,剧中主角扬州保姆阿旦,在带着双胞胎兄妹失踪十几年后,在蹬三轮时偶遇说书人江先生,在江先生的一再盘问下,只好将他带到自己和双胞胎租住的房子,而阿旦在和江先生说话时却在请求江先生不要把自己不是这对双胞胎的亲生姆妈告诉孩子们,因为孩子们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姆妈。这是一种很符合常人心理的写法,也是符合母性自然的。我们试想想《红灯记》里对家庭关系的描写与处理,人性的自然都成了阶级仇、民族恨的体现工具,比较之下我们就能体悟出《顾家姆妈》这种处理方式的可贵与对人性自然的回归。
母亲一直是人类称颂的对象,人们想到母亲就想到了哺育者、想到了牺牲、宽容与温暖,想到了家、想到了大地。文学艺术一直以来都在表现女性的母性精神,中国历史上孟母、岳母都是伟大的母亲,她们都以培育出了杰出的儿子而著名。而《顾家姆妈》中的阿旦则是一位普通的劳动妇女,她以吃苦耐劳、善良容忍、富有牺牲精神而立于舞台,她所养育的双胞胎也不是伟人,只是一对普通的孩子,阿旦的成功不在这对双胞胎最后挣了多少钱,而在于他们精神人格的成长与成熟,剧终,双胞胎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亲生姆妈只是一个乡下妇女,而所谓的红木雕花匣子里也并没有什么财宝,他们终于认识到了阿旦姆妈的养育之恩,舞台上两个双胞胎家庭向阿旦姆妈的一跪,的确是中国式的谢恩方式。难报三春晖的唱词配合,一个中国式母亲的几十年的含辛茹苦都有了回报,这种处理方式也是符合普通民众的审美与接受方式的,给观众一种心理上的慰藉。
该剧形式是滑稽剧,时空跨越也很大。在这样一个大时空的跨越中,不是浓墨重彩于顾家三代人的今昔变化,而主要着眼的还是阿旦的人物刻画,而阿旦的思想与经历本身更具正剧色彩,这样滑稽剧的诙谐与轻松似乎就显得不够,更接近于正剧。而把阿旦这位中国式母亲的所作所为放大到四五十年这样一个时空中去表现,似乎也显得有点刻意,情节安排看似腾挪起合,实则指向鲜明,而没有能够真正做到润物细无声,无疑,做到了润物细无声,这一人物的成功和感动力量无疑会更显著。当然,《顾家姆妈》的这种处理方式,也带给了我们另一种思考,就是在戏剧情感常态化后,以往人们对艺术作品的智力与情感上的另类期待,如曹禺的《雷雨》式的家庭关系的期待,则难免不会落空。而这种另类情感方式,在艺术史上其实都是很有价值的,也是对人类情感的一种拓进,我们其实也不应该就否定这类作品,但哪种更是我们应该探索的表现现代中国价值的元素,当下还很难说,因为一切都还在探索中。我们当然不能再像“文革”时期那样用一种绝对的价值观来否定别的价值观,多元共生的符合现代中国人精神价值的戏剧作品才是我们所要奉献给观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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