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韩再芬的戏

1990年9月,我从山西到了北京,正赶上中国戏剧节在北京举行,紧接着是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周年暨振兴京剧演出,看了不少好戏。期间,文化部和中国剧协举办戏曲演员讲习班,又认识了不少好演员,韩再芬就是其中之一。当时她演的是《杨贵妃》。1994年9月,文化部艺术局和浙江省文化厅在杭州举办小百花越剧节。为了进行互相交流,邀请了广东粤剧、四川川剧、陕西秦腔、山西雁剧(北路梆子)和安徽黄梅戏几个青年戏曲剧团参加演出,黄梅戏就是韩再芬的剧团,她演的是《西施》。小百花越剧节评出了整一百名优秀演员,分别为金奖、银奖、铜奖,韩再芬是金奖之一。之后,在电视上看到她演出的《孟丽君》。1995年10月,文化部艺术局与安庆市政府举办黄梅戏艺术节,韩再芬演出了《孔雀东南飞》,她荣获仅有的六枚金牌之首。之后,又看了她演出的《徽州女人》和黄梅戏电影《斛擂》,她由《徽州女人》获得梅花奖和文华表演奖。新近演出的《公司》,我没有看到剧场演出,补看了vcd。这些仅仅是我看过的韩再芬的戏,其实她演出过的戏不止这些。看韩再芬的戏,形成了一些十分鲜明的印象。

一是追求美。

韩再芬是一位擅演中国古典美人的演员。西施、杨贵妃是与 王昭君、貂婵并称中国四大古典美人,是家喻户晓的,已经有不少戏,韩再芬又把她们塑在了黄梅戏的舞台上。孟丽君、刘兰芝虽然不以美女著称,但在舞台上从来都是美的。徽州女人和《斛擂》中的女主人苏月英,在舞台上的形象也毫不例外,是美的。徽州女人可以说是韩再芬的品牌。
1994年9月,我在杭州见到韩再芬时,给她写了一幅打油字:

杨妃忽化浣纱女,西湖岸边遇再芬。
昭君貂蝉演遍后,舞台四美添一人。

我当时希望韩再芬把四大美女都演好,她自己的艺术形象也就会像四大美女一样,因此我说“舞台四美添一人”,那就是五美了。记得我和老伴儿在电视上看《孟丽君》时,老伴儿问我:山西有这样的演员吗?我虽然不愿说没有,但却与老伴儿一样,认为韩再芬就美,这是真话。

韩再芬为什么演的尽是美女?这除了她自己的条件外,恐怕对这些美女的崇敬和同情是决定的因素。中国历史上相貌漂亮的女子多得很,为什么西施、王昭君、貂婵、杨贵妃被称为四大美人?武则天不漂亮吗?不漂亮能成为“媚娘”?但她作为空前绝后的女皇,又是心狠手毒的暴君,人们怕她、恨她,不会美化她,反而要丑化她。绿珠不美吗?肯定美,然而过去文艺作品里把她塑造成了单纯的为暴富石崇而死,不值得,因而也难进“四大”的行列。那么,西施、王嫱、貂婵、杨玉环何以能进入“四大”呢?原来是用一个重大的道德标准或政治标准衡量的,就是她们都有一种献身精神,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民族、政治集团或自己所钟情的人不惜献身的。即使是杨玉环,她也是在马嵬坡前三军将要哗变的危急情势下,为了保全唐明皇李隆基而去死的。尽管她生前穷奢极欲,死后人们首先是李唐宗族宽恕了她,使她在唐代就成为一个美的形象。要不然,白居易得《长恨歌》在唐代就“枪毙”了。我想,韩再芬对这几位美女是崇敬的,对她们的政治态度、道德规范是认可的,对她们的归宿是同情的,否则不会演她们。试想,如果韩再芬认为这几位女子的献身是献给封建主义,不值得,应该反抗,不反抗就是“为虎作伥”,就是一种丑的形象,她还会去演她们吗?

二是追求新。

韩再芬是一位喜欢演新戏的演员。《杨贵妃》、《西施》、《孔雀东南飞》、《徽州女人》、《斛擂》、《公司》都是新创作的剧目。尽管她演的人物都是漂亮女人,但剧目的题材和主题,特别是人物性格却不雷同。《杨贵妃》、《西施》是实有其人其事的历史题材;《孔雀东南飞》则是典型化了的乐府诗改编的作品;《徽州女人》在神采飞扬的表演中,揭示了残酷沉重的封建礼教与道德;《斛擂》通过米市风情高唱了一曲中国人民反抗帝国主义的正气歌;而《公司》是最现实的社会生活的反映。杨贵妃和西施都是献身者,但杨贵妃的穷奢极欲、情爱至上,同西施的美人计、间谍行径是绝对不同的。刘兰芝是一位被驱遣而无反抗力的贤妇;徽州女人是一个活寡、封建礼教与道德的殉葬品;苏月英是一位米市斛行女魁首,在她身上有一股侠气;而公司的女经理却是一位改革开放时期的女强人,又与苏月英不同。所有这些,都看出韩再芬在艺术上求新的精神。

正是由于韩再芬在十几年来不断演出新剧目,不断地反映不同的题材和社会生活,不断地在舞台上塑造出新的人物,她才能不断地吸引新的观众,受到各方面的关注。这正是韩再芬区别于其他同龄演员,特别是区别于其他黄梅戏青年演员的地方,也是她竞争实力的所在。创新是艺术的生命。无论是一个剧团,一个演员,在艺术的光彩时期,抓住了创新的机遇,好戏不断,剧团、演员都能一路顺风,登上自己的高峰乃至顶峰,并且能在高峰或顶峰上多驰骋一个时期。如果没有创新意识,或者错过了创新的机遇,那就平淡无奇,很难攀登上高峰,即使勉强爬上去了,很快就走下坡路了。

创新不是演员一个人的事,创新要有一个思想新颖、艺术拔尖、配合默契的创作班子。韩再芬十多年中不断有新戏,如果没有人给她写剧本,没有人给她导演,没有人给她设计音乐唱腔、设计舞台美术,她就是有再大的勇气、再深厚的基本功,也很难如愿。当然还要有襟怀开阔、眼光远大、措施得力的领导者的支持。韩再芬是得天独厚地具备了这些条件,她幸运地成功了。

三是锲而不舍。

安庆有一句戏剧谚语:“无石不成班”,极言安庆的黄梅戏班社和演员之多。著名的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就出在安庆。安庆有一座黄梅戏校,新秀不断涌现。在韩再芬的前面,著名的梅花奖、文华表演奖获得者马兰也是安庆出去的。在韩再芬的后面,又有赵媛媛等一批新秀。安庆由地区和市合并后有三个黄梅戏剧团。韩再芬就是在这样的竞争环境中成长成熟的。其实这并不坏。这正如树木和森林的关系,也如商家和市场的关系。在茂密的森林里,虽然有弱小的苗木争不上阳光和水分而枯萎,但参天的栋梁之材也就在竞争中成长。商家总是在行市上活跃、竞争、发展,绝不会在不通行的小巷深处称霸。艺术的竞争,特别是艺术人才的成长,与森林、行市,颇有相似之处。无需讳言,韩再芬也是在这种竞争中成长、发展,成为表演艺术家的。

韩再芬的表演艺术又是在戏中磨练精湛的。看她的《杨贵妃》和《西施》,再看她的《徽州女人》和《斛擂》,你会明显地感到,她在表演上有明显的提高、长足的发展。《杨贵妃》、《西施》乃至《孔雀东南飞》是典雅富丽的后妃戏、大家闺秀戏,她的唱功发挥得较为突出,舞蹈成分很大,但大制作大队伍,使她个性化的、黄梅戏的表演受到了一些限制。《徽州女人》则从一个少女、少妇演到中年妇女、活寡,不仅表现内心世界的唱腔发挥得充分,更把黄梅戏载歌载舞的、生活气息浓厚的小花旦技艺展现得淋漓尽致,又把中年活寡感情枯竭的心境用少而钝涩的语言表现得令人心颤。这既是导演尊重、熟悉黄梅戏规律,运用技巧得法,处置得当,又可看出韩再芬把握人物性格的准确。《斛擂》虽是戏曲影片,有许多电影手法,但黄梅戏的特色也是十分鲜明的。过斛打擂中有许多身段戏、技巧戏,是其他任何戏所没有的,韩再芬演得相当纯熟,让人叹服,从而把苏月英塑造得有棱有角。这不能不说是韩再芬艺术上的重大突破。人磨戏,戏磨艺,久则精湛,这是韩再芬走出的成功之路。

韩再芬有一股坚韧不拔的进取精神。1990年中国戏剧节上好戏连台,尖子林立,当年的戏剧梅花奖竞争激烈,她未能跻身其中。如果是一位没有韧性的人,也许就此偃旗息鼓了。韩再芬不是这样的小家子演员,她既不气馁,也不急躁,继续稳扎稳打搞自己的戏,这样才出现了她每两年有一本戏出台的奇特局面。这种现象,在戏曲不景气的今天,恐怕是不多的。她的坚韧和苦斗,终于使她获得了应得的荣誉,她在获得梅花奖的同时,也获得了文华表演奖。这当然是她的新起点,“二度梅”、文华大奖,还在等待着她呢!

对于韩再芬今后的艺术创作,我也想说一点参考意见,我是从精品工程想到的。

去年八、九、十三个月,我参加了全国舞台艺术十台精品剧目的选择。选择的结束后,我有四句打油诗:

处处文化大省区,家家艺术起工程。

石崇斗富皆遭败,不敌微雕小而精。

入选的十台除一台杂技外,都是曾经获得过文华大奖和文华新剧目奖的。演出时间长的已经十年,短的也三四年了,演出场次少的也有一百来场。演出阵营最小的只有六个人,有群众演员的剧目,主要演员也只有三五个,但多数是获得梅花奖和文华表演奖的演员。舞台制作虽然也有木材钢材,但台面都给演员留着,不妨碍演员表演。而有一些剧目则不然,大手笔、大制作、大队伍、大投入,像石崇斗富一样,结过被洗刷掉了。由此我想到韩再芬今后的艺术创作,提出如下的建议:
创作周期放长一些。

舞台上磨练的时间多一些。

人物形象再多面一些。

戏歌戏舞因戏而异,从影视回归戏曲。这是韩再芬和她的剧团的优势,应该充分发挥。

2004年2月11日夜于太原家中

点赞(0)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