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演过一个话剧,根据方方小说《树树皆秋色》改编的《好听的都是忧伤的歌》。我看了,心想,您还是唱您的黄梅戏吧,别抢咱话剧的饭碗。
杨俊的黄梅戏真是又靓又俏,她擅唱,还能演,一双散光加近视的大眼,还挺唬人,看过《僧尼浪漫曲》的都记得,那小尼瞟来瞟去的眼睛,勾人得很。
唱戏最讲究天赋,没一条好嗓子和一个好模样您就别干这一行。干也可以,要让观众喜欢难。观众喜欢杨俊,可是,您要以为杨俊就凭爹妈给的模样和嗓子就获得了成功,那就错大发了。就那个《妹娃要过河》,她下了多大的功夫,她自己知道,我在一边也看到一点点。从作者深入生活开始她就跟着,讨论剧本,伸着脖子听大伙发言,拿着小本子记。都成“腕儿”了,可以当甩手掌柜了,你弄好了我演就是,有的连走调度排场面由替身代劳,像杨俊这样亲力亲为劳心劳神的,有,我见到的不多。你看她身姿轻盈吧?你就不知道她练功有多苦,为了迅速瘦身,要包上塑料膜,怎么难受怎么折腾,弄得大汗淋漓,还要惦着戏外的“戏”。综合艺术,不齐心合力,这棵菜就不完美。剧中有一段戏,要从高平台上往下走,要踩着节奏,嘴里还要唱,不能偷觑脚下,要保持身段姿态的优美。看到这儿我总是替她担心,可别一脚踩空了,摔个大马趴。
可她就是不让我笑话,从来不出错。就像一个优秀的运动员,状态也会有起伏,但总是好的时候多。我看杨俊的戏,包括晚会清唱,电视访谈,状态总是那么好,对答也很得体。人漂亮,也有脑子,让人很服气。
总是想,当年安徽怎么让她跑过来的?这样人见人爱的演员,放走好可惜哟。由此也更佩服安徽对人才的真正尊重。
当了院长的杨俊变了,剧情突转,打起了急急风,进进出出一溜小快步。有事找我,电话来了,语速飞快,你在家吗?好,我过来!啪,电话挂了,就过来了。来了就急急忙忙地说,说急了额头鼻尖还冒汗。掏纸巾擦汗,一个大包包,乱七八糟说不清楚装了些什么东西。这就是院长,日理万机,早上出了家门,下午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零碎用物都装在包包里随身备着。
杨俊有戏,不光是她的黄梅戏,现在还有她的楚剧、汉剧。一个剧院三个团,人多戏多,人尖子多,个个都要生存要发展,门一开就是事儿。她倒不怕事,意见相左也不回避,当面锣对面鼓,说完就完,不纠缠,这时候她会有点男子气,绝不斤斤计较。湖北人常说“耍拉”,就是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的意思。可“耍拉”的前提是头脑清晰、心中要有数,否则出错失误也是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的。杨俊的“耍拉”还行。
我体会到她心中的重点,第一,要搞戏;第二,要推年轻人。
搞戏她很务实,很踏实。地方戏、特别是楚剧,那是平民的艺术,题材选择要往下走,不要追求形式的奢华。虽然《妹娃要过河》的制作有点大,但她拎得清,她知道剧院的艰难,既要搞过节的戏,也要搞过日子的戏。而能过日子的戏,都离不开老百姓的悲欢离合。
推介年轻人时,她就像个大家长,掰着指头一个个地数,这个唱得怎么样,那个身上又如何,都是我的人,爱得不得了。她有艺术眼光,指指点点说得都很准。要选什么样的戏才能尽快地把一个个年轻人推出来,她思考得很仔细。
这次参加地方戏艺术节,他们选择了三出戏,正体现了她的思考。楚剧《思情记》、汉剧《求骗记》、黄梅戏《女驸马》,说故事演人物,雅俗共赏,都是观众喜欢的,过完节日常还能演出。楚剧和黄梅戏制作了新布景,很精心,但都不豪华。主演都很年轻,《思情记》的演员更是全在三十岁以下,是青春版。
我曾提醒她,你可是省级剧院,拥有的资源比下面多得多,你搞好是应该的,只能出高端产品啊!
她不笑了,一脸严肃,说:我知道的。《思情记》排练时,她把刘丹丽等首演原版的老演员都请了回来,一个对一个,手把手地传授调教。《求骗记》演出时,我在黄鹤楼剧场前厅看到她,一脸焦虑。说是《女驸马》的女主演病了,进了医院。
我问她怎么办。
她说给安徽打了电话,请他们赶紧借个人来救场。
来得了吗?
她说,说是要来的。还不是怕万一嘛,所以我也在准备呀。她抬了抬脚,让我看她脚上的练功鞋,说,早上我还在练呢,这个戏我也十年没演了。她又抚了抚曲起的膝盖,说,这儿还积水呢。
我知道那是排《妹娃要过河》时,练跪步练伤了。《女驸马》如期上演,安徽救场的女演员来了。那天的戏票很紧张,湖北剧院大门口人头攒动,挤满了戏迷。
不见杨俊的身影。她在哪儿?好像不在武汉。她是中国剧协“梅花奖”艺术团的成员,经常有任务,东南西北到处演出。
果然,打了个电话回来,说最后一场她没看,不知道他们的青年演员表现怎么样。
问她在哪儿。
说是在西藏。
那么,她是站在高原上唱黄梅戏了。不知道她有没有高原反应?喘得上气吗?想象她御风而行,翩然出现在高原上的样子,还是美丽地笑着。喘不上气她也能唱好的,至少不会让观众看出来。她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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