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8日下午,首届上海沪剧艺术节在奉贤开幕。掌声夹道的红毯上,除了上海沪剧院,以及宝山、长宁2家区级剧团,包括浦东彩芳沪剧团在内的4家民营沪剧团风采飞扬。

“我离不开沪剧。”孙彩芳说,沪剧已镶嵌在她的人生里。这或许也是所有民营沪剧团成立的初衷。

市场经济的挑战、观众的流失、人才的断层……沪剧的黄金时代悄然流逝。在沪剧的“娘家”——浦东,民营沪剧团却在努力逆势突围。他们如何留住沪韵乡音?我们又该如何留住他们?
沪剧在民间市场巨大

惠南镇上有六七个彩芳沪剧团的“铁杆粉丝”,去年跟着剧团看演出,把一场《母子岭》看了17遍。之前的《星星之火》,有“粉丝”连看了20多场。

一方舞台,两重帷幕,几次眉目流转诉说着柔肠寸断,几个走步转身翻越了千山万岭。淳朴直白的方言、又嗲又糯的吴音,合上悠婉的江南丝竹,把百种人生写照浓缩成戏。

3月23日下午一点多,家住航西村的朱大妈和另外两个老姐妹去航头镇文化中心看戏。当天,彩芳沪剧团来此演出沪剧《母子岭》,讲述的是抗战时期山村姑娘保护烈士遗孤的故事。

孙彩芳是沪剧团团长,也是主演。化妆间里,她正对着镜子盘发髻。

“我来啦。”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跑进来,披肩长发挑染了俏皮的黄色。这是孙彩芳的女儿沈于卜,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目前正在经营一个话剧工作室。今天,她客串出演妈妈的“儿子”盼盼。

“头发要梳梳好。”外婆上前小心地整理起外孙女的发套,她是剧团的服装管理。早上8点,她和舞美组就已经到了,舞美布置舞台、灯光,她负责把所有要用的衣服熨好,挂整齐,准备好话筒、小道具。

三个女人一台戏,孙家还要多加一个男人。弟弟彩文在戏里扮演的是主角贺冬兰的父亲。当年他曾和姐姐一起考进南汇沪剧团。

孙彩芳说:“我很感谢家人的支持,有他们才有剧团的今天。”

年前,彩芳沪剧团受邀到澳门何黎婉华演艺剧场参加“庆祝澳门回归15周年经典沪剧折子戏”专场演唱会。台上演着《庵堂相会》、《卖红菱》、《借黄糠》……台下800多位观众如痴如醉,一曲终了,掌声如潮。那场演出的票价分为380元、580元两种。全场座无虚席。

早在2011年,彩芳沪剧团携原创大戏《一夜新娘》赴香港新光剧场演出。孙彩芳一次又一次被请上台:“谢幕都谢不掉。与戏迷合影都用了20多分钟。”

2012年,孙彩芳还受著名作曲家许如辉的后人邀请,到加拿大多伦多演出,以交响乐伴奏演唱《为奴隶的母亲》和《两代人》。当地商会会长等都赶来听戏,他们握住孙彩芳的手:“20多年啦,没有听过这样原汁原味的家乡戏。”

剧团排演了《幸福港湾》、《一夜新娘》等五六场原创大戏,经常受邀到昆山、苏州等地方演出。

除了这些跨境、跨省演出,平日里,彩芳沪剧团最主要的工作,是完成浦东新区百场文艺巡演项目,送戏进社区。

在面向上海所有剧团开放的招投标中,彩芳沪剧团连续四年排第一,每年要拿下四、五十场演出。这样的“受欢迎”全靠认真两字。孙彩芳说,哪怕舞台再小,灯光、道具,一样都不能少。再简陋的舞台,两个字幕机一定要放上。伴奏不能用唱碟,只能是乐队坐镇。

沪剧有市场吗?

“当然。”孙彩芳的答案很肯定,“这些就是证明,都是我亲身感受到的。”在香港演出时,剧场门前的黄牛把票价炒得虚高,依然是一票难求。

彩芳沪剧团一年大约150多场演出,平均两三天就有一场。

“在本地,沪剧比其他剧种都受欢迎。”孙彩芳说,有时在文化中心演一些越剧和其他剧种的综合场,观众总是越看越少,“但要是全演沪剧,观众每次都越来越多。”

有一次,在施湾的阳光驿站演出。演员全到了,孙彩芳迟迟没有出现。原来观众早已把3个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主演挤不进剧院里。

孙彩芳想借个道,老妈妈也都很无奈:“妹妹啊,我们知道你是今天的主角,我也想让你快点进去,可是我一让你,这位子就要让别人占去了。”

眼看开场时间就要到了,团里有个老师急中生智,从二楼窗口放下一把梯子,孙彩芳急忙爬上去,换衣服登台。

惠南镇上有六七个彩芳沪剧团的“铁杆粉丝”,去年跟着剧团看演出,把一场《母子岭》看了17遍。之前的《星星之火》,有“粉丝”连看了20多场。

一个农家女的沪剧梦

从此,在川沙县施湾乡的一间茅草屋里,每天晚上,传出一段段清丽流畅的折子戏,还伴着孙彩芳敲铁钉的“叮叮”声。

“沪剧真的很美。”孙彩芳说:“我离不开沪剧。”她披着一条黑色镶金线的披肩,妆容精致,抬手将发丝捋到耳根后,一口浦东话音调圆润,吐字糯美。半生与沪剧的渊源烙印在她的一言一行中。

成立于2008年的彩芳沪剧团,如今拥有54个演职人员,其中除了团长孙彩芳是国家一级演员,还有4名国家二级演员,1名国家三级演员。剧团成立了自己的党支部、工会。在祝桥镇新川南奉公路的东侧,彩芳沪剧团的新基地去年刚刚建成,占地面积约2000多平方米。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孙彩芳原是一个“苦出生”的农家女。

“每天早上八点,下午两点半。”三十多年过去了,回忆起乡间的广播喇叭,孙彩芳语调里透出的欢喜和15岁时一模一样。“啊,你说吾不肯原谅侬……”她情不自禁地唱起一句,又说:“听听,这旋律是多么令人舒畅。”

那时候,农村的广播闲时常播一些《大雷雨》、《阿必大回娘家》之类的沪剧片段。彩芳从小爱跟着唱。有一天,她和往常一样哼着曲,妈妈惊喜地说:“彩芳啊,我觉得你唱得跟喇叭头里的一模一样。不,比喇叭头还要好听!”

彩芳很开心,她鼓起勇气问妈妈要一个“半导体”。“这么贵,家里怎么买得起呢?”过了两天,妈妈去彩芳姑姑家借来了一个。

从此,在川沙县施湾乡的一间茅草屋里,每天晚上,传出一段段清丽流畅的折子戏,还伴着“叮叮”的敲打声。那时孙彩芳帮皮鞋厂敲铁钉,用榔头把废钉一点点矫直,敲一斤赚3角钱。

孙彩芳渐渐在村里唱出了点小名气。施湾乡文化站的领导慧眼识珠,把她招进了乡文艺工厂,边工作边下乡演出。

仿佛冥冥之中,命运在孙彩芳和沪剧之间系住了一根红线。1985年,南汇沪剧团来招人了。孙彩芳以一曲《荷包相配人团圆》从600多人中脱颖而出,成为红榜上的第一名。

妈妈喜极而泣:“彩芳啊,你终于飞出了茅草屋。”

两年多以后,孙彩芳为了照顾刚出生的女儿离开了剧团。为了生计,她拿出家里仅有的500元,摆起了一个水果摊。后来又在川沙开了饭店。“其实那几年我所做的事和沪剧是完全分离的。”可在她的心里一直没有舍下沪剧。

1991年,孙彩芳代表川沙县工商局参加上海市沪剧小戏大奖赛,获得了一等奖。1996年,她在上海市业余沪剧爱好者大奖赛荣获“十佳”称号。1993年,她在川沙影剧院举办了首场个人沪剧演唱会,连演三场,场场爆满……

2008年10月,彩芳沪剧团成立了。

光靠演出还“养不活”自己

民营沪剧团的生命力顽强,他们有观众、有热情,缺的是一些专业的指导和“雪中送炭”的资金扶持。

“沪剧在本地的确很受欢迎。”浦东新区文化指导中心副主任张国伟说:“所以我们也会在百场巡演中多安排一些。”去年,听说演沪剧,1000多人挤进了惠南镇上一家只有600个座位的剧场,最后都没能开场。“有时演沪剧都不敢做宣传了。”

“只不过,在本地,大家虽爱看戏,但是都不愿意掏钱看戏。”孙彩芳说,只有真正在地方上能培养起一批愿意“买单”的观众,民营剧团才能继续走得下去。

如果光靠演出,彩芳沪剧团“养不活”自己。新基地里的场子和舞台,没有演出时,就租借出去办婚宴之类的。

剧团里领固定工资的人只有6、7个,其余的,一个演员演一场平均有100元左右的收入。

“大家都不是冲着钱来的。在一起唱戏图个开心。”今年71岁的苏佩章说,她是原南汇沪剧团的演员,国家三级演员,在《母子岭》里饰演苦婶。剧团里,演员们自己带化妆品,自己上妆。除了唱戏,搬布景、伴唱、打灯光这些也都做。

“孙团长不容易。”苏佩章说,台上的布景是舞美组用以前废弃的布景再加工的。“我们没有国家补贴,全部自负盈亏。花出去的都是孙团长自己的钱,大家都想能省就帮她省点。”

百场巡演的场子,一场大戏,彩芳沪剧团拿到的补贴在一万元左右,算是中标剧团中较高的。而运输费,乐师、演员、舞美、道具、灯光、服装等人员演出费、伙食费,合计一下,根本打不平。孙彩芳说:“虽然纯商业性的演出出场费更高一些,但也几乎不盈利。”

2009年,剧团到南码头街道演出《星星之火》,出发前刚买来十几天的包厢大卡车被偷走了,车上装着剧团所有的道具、服装、音响……总价值约100多万。强忍悲伤的孙彩芳上台表演,一个转身,看到空空如也的舞台,眼眶再也承不住热泪,哭了出来。台下响起轰然的掌声,至谢幕方休。

孙彩芳说:“是观众的热情让我有了东山再起的决心。”剧团再组以后,她将第一场表演放在了南码头街道。

去年祝桥镇的苗苗沪剧团排演了原创大戏《春暖桃花渡》,“花了40多万呢。”团长纪美娟说,剧团的经费主要来自她的苗苗幼儿园。“投入成本很高,又没什么盈利。”从新疆支边回沪的她说自己是真心喜爱沪剧,“全当做公益。”

“我们明年还打算排一场新戏。”纪美娟在幼儿园里还开设了一门沪剧课,演出《春暖桃花渡》时,大班的孩子们也有一小段表演。

去年,参加浦东百场巡演的民营沪剧团有7家,占总数的17%,据浦东文化艺术指导中心一位工作人员说,这个数据基本上每年都在递增。原创剧本也在增多。民营沪剧团的生命力顽强,他们有观众、有热情,缺的是一些专业的指导和“雪中送炭”的资金扶持。

目前,政府购买文艺演出项目“浦东百场文艺巡演”算是一个契机。只要符合相关条件,民营剧团均可来参加投标。

浦东文广影视局文化事业处的杨建忠说:“这些登记注册的沪剧团性质上是民办非企业单位,原则上不会在经济上有所直接的支持。”

对于这些文化组织来说,如果一些大型文化项目存在资金缺口,可以申请浦东新区宣传文化发展基金。但他也坦言:“现在民营沪剧团的规模都不大,运作也不是很专业化,基本上没有一些大项目。”至今浦东还没有一家民营沪剧团申请过这项基金。

孙彩芳认为,除了经济上的扶持,培养观众对民营剧团也是一种支持,“不要总是组织去敬老院里演出,也要去学校、工厂,让年轻一代的人能接触到这些优美的旋律,爱上沪剧。这样才能有新的观众,才有市场,让民营沪剧团有一个良性循环的发展。”

在本届上海沪剧艺术节上,上海沪剧院院长茅善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近几年,在经济大潮冲击下,戏曲领域受到很大的冲击,靠一个剧团发扬沪剧很难。”

而在浦东乡间,沪剧的“第二春”却呈萌芽之势。纪美娟介绍,仅在祝桥,大大小小的剧团就有几十个,“只是专业程度不行。”像彩芳沪剧团这样拥有专业演员、基地的,几乎没有。

“民营剧团的这种拼搏奋进精神,是沪剧创新发展的动力。”多年以前,老艺术家杨飞飞在观看勤怡沪剧团的《新喜盈门》后曾这样说道。由于人员紧缺、资金有限,一些民营剧团演员都是自搬布景,自管服装,一手包揽粗活杂活。

放眼上海,近年来不少民营沪剧团声名渐起。文慧沪剧团成立四年间连排9部大戏,剧团的当家小生杨音还获得了“白玉兰奖”。据媒体报道,曾获“全国服务农民基层文化建设”先进称号的勤苑沪剧团一年可以在基层演出数百场,演出场次上远远超过一些国有院团。

在浦东,民营沪剧团的发展方兴未艾,一缕春风,何人来度?(作者:须双双 摄影:刘思弘)

孙彩芳既是剧团的团长,又是主演

孙彩芳既是剧团的团长,又是主演。

孙彩芳的女儿客串演出,母亲任“剧务”

孙彩芳的女儿客串演出,母亲任“剧务”。

沪剧《母子岭》

沪剧《母子岭》演出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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