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很多戏,因此喜欢戏,但沪剧看得很少,然而却又似乎与沪剧有解不开的缘。

小时侯,每天下午做功课的时候,都会听到楼下高墙外传来反反复复的沪剧歌唱声,唱的是“蟑螂屎…..蜜糖”,还有什么“黑良心”。心里有点奇怪,怎么蟑螂屎会掉进蜜糖里?又怎么又会黑良心?后来才知道,那是沪剧演员筱爱琴在《星星之火》中的唱词,是“庄老四”,是“蜜糖嘴巴”。后来唱“庄老四”的小朋友成了一名沪剧演员,我去看过她曾经名噪一时的演出。

对沪剧我了解的不多,在我家的唱片中有沪剧,其中丁是娥的“小飞娥”,蛮好听的,其他的就不知多少了。但是那个年代,大街小巷都在放沪剧、越剧的经典唱段,所以对曲调倒是蛮熟悉了。不过我总觉得沪剧太老腔老调,翻来覆去一个调。

在文化生活非常匮乏的年代里,单位“小分队”的演出就是人们最大的文化享受了。我帮着小分队搞搞节目,尴尬的时候,就上去救一救场。单位里有许多沪剧爱好者。他们得益于沪剧现代题材的丰富,还有可以唱的理由。喜欢戏的人有戏瘾,一天不唱会有点难受,于是想到了要排个小戏。也许是我的嗓门比较大,也许是他们看过我的救场,居然挑上我担任女主角!哈?

我的车间是有边边角角的。在我工作的地方,旁边墙上有扇小窗,而小窗正好通向那些沪剧迷的工作间。每天小窗被打开,一张张笑脸伸过来,面对着你,劝说、邀约、恳请,搞得你无法工作,无法推辞。盛情难却,也不忍心扫他们的兴,只能赶着鸭子上架了。

我不懂沪剧的调式,但凭着年轻气盛,凭着听熟了的曲调,人家怎么说,琴怎么拉,我就把词装上去怎么唱。那演出有我们自己搞的当时看来很美很大气的布景,有全套乐队,非常像模像样。我是第一次让人家在脸上横一层竖一层地涂油彩,有点难为情。但谁让我答应人家呢?只能勉为其难地忍着。
来看戏的人很多,礼堂里挤得满满的,有人还架着梯子爬上去看,外面还有人来请。那些行家们兴奋极了,事情过了许久还津津乐道。我问过他们,还像吗?他们说:老好的,就是带点越剧腔。哈哈!倒真是“融会贯通“了。不过我明白,这是人们太饥渴了,所以才会“捡到篮里就是菜”。此后我就“隐居”了,与沪剧的缘到此就结束了。

在丁是娥院长大力推出沪剧,推出新人的时期,广播有很多新的唱段播放,“洪湖水浪打浪”蛮好听但不知是谁唱的;电视也播放了许多沪剧,播放得最多的大概要数《金绣娘》了。沪剧大潮向人们展示了许多沪剧前辈的演技,青年演员的才能。有眼光的领导、改变沪剧导演方法的前辈,全力配合的团队合作者,使沪剧有了大的发展。

报纸每天都登出许多关于沪剧演出盛况的消息,报道许多文坛名人看沪剧,评论沪剧和沪剧演员的消息。沪剧演疯了上海滩。我知道谁谁谁,但那时不知自己在忙什么,许多沪剧的新戏,经典戏我没去剧场看过一场。那时的电视机画面小,家里有个9吋的、12吋的已是不错了。一边做着自己的事情一边朝电视看一眼,隐约感到沪剧有点什么不同了。

多少年后,上海沪剧院的院部突然搬到了我公司的所在地,本来空旷的院子一下子拥挤起来。演员们也只能在院子的角落里,汽车的夹缝里练功。那天,一位年轻俊朗的后生演员,西装笔挺地走进我的办公室,手插在裤袋里,潇潇洒洒、拿腔拿调地对我说:“你的车---,倷我的车挡牢了,你--去开开脱”!我一言不发,赶紧拿了钥匙跑出去开车。不是怕影响他而是怕笑出来:哪有这样的,没有一个称呼不说,生活中还用舞台腔说话,太拽了!

每天午饭时,演员们都要走过我的办公室门口,有时我和同事们会走到门口看看这群俊男美女的模样。在能看到的演员中,不管自身有没有份量,没有一个人会理会周围的观众,只有名气不小的马莉莉会用一个微笑,向注视她的人点头致意,在她眼里是有观众存在的。普普通通一个动作,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看到过马莉莉亲自跑票的场面,了解她的艰难和辛苦。心里不忍。然而,对于眼前这一位不辞劳苦,忠于自己事业的耕耘者,除了无比感慨和默默支持还能说什么呢!那时,我看了许多沪剧新戏。这时期的沪剧有了与以往不同的改变,很有精气神,很好看也很好听,也更能演绎现代题材。渐渐地我似乎又接上了沪剧的地气。

虽然同在一个院子里呆了近两年的时间,我没有和演员们说过一句话,即使是那天,马莉莉的先生难得没与她一起回家,她一个人走出院子的时候,我正好走在她的后面也回家,心里想着送她回去,但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开口。渐渐地她来得少了,渐渐地不来了,心里不免有点想她。再以后沪剧院搬走了,我也离开了。沪剧也慢慢地再次淡出了我的视线。

不曾想到,多年以后我会因一次录像到了马莉莉的家,尽管有点拘谨,心里却不曾有陌生感。听她款款深情地讲沪剧前辈的表演,讲沪剧导和演的变化,讲沪剧的剧目,随着她的讲述,沪剧的曲调又响起在我的脑海中。作为旁观者,我进一步体会到了她的活泼、她的善良,她的魅力,她对沪剧的痴情。

拍照片的时候,我整理好相机,猛一回头,见她站在那里,不禁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哪能嘎甜”!甜、是本性的流露,是甜蜜,是幸福;明代戏曲家汤显祖在《邯郸记》中有那么一句:“一枕余甜昏又晓,凭谁拨转通天穷”。甜、是孩童酣睡时毫无矫揉造作、毫无防范的姿态。马莉莉正是这样一个不设防,袒露心胸的人。回家后,我写了一篇短文记下了感受。

再次见到马莉莉是在电视上看她的“艺术人生《生正逢时》”

看《生正逢时》很有感触:她对沪剧的痴心未改,只是更稳重,更大气,更坦诚,真真实实讲历史,恭恭敬敬忆前辈,平平淡淡说自己。就如网上评说的:“善良,真诚,大气,不杜撰、不隐讳”。而看过她出演的剧目后又让我击案而起,她演的那么多不同的戏,对人物在性格、身份、经历等方方面面,她都赋予了不同的色彩,使人物鲜活起来,而在继承性出演上,则有全盘继承的,也有略作改动,赋人物予新意,使之更合现代欣赏口味的。她明确地保留精华,按剧情,设计不同的演法、唱法。而致力于“一戏一格局,一戏一曲调” 的演绎方式就应是她的追求了。

在《生正逢时》中可以看到马莉莉对长者的尊重,与我亲眼看到过的一样,说到学习、说到继承她都认为自己只学到了了长辈们的一点“皮毛”,且不说自己给予的新意。凡是讲到长者,她在不知不觉中都会流露出孩童般的活泼,不知不觉中都会流露出对长辈真挚的敬与爱;她对帮助过她的人的感恩,对时代的感恩,人性的美好在此时显露无疑。

《生正逢时》中有那么短短几秒钟的画面:后台演员、工作人员合在一起装台。也许这一场景不被人注意,然而这却是全团一致的典型场面。有位同台演出的伙伴对马莉莉说过这么句话:“侬在前头迪能努力,阿拉当然不好偷赖,当然也要跟牢侬冲上去的哦”。一句话,几秒钟的画面从另一角度反映出了马莉莉身先士卒的工作作风,以致能够带动全团不断推出新戏。

我不知道那场《宋庆龄在上海》是否是马莉莉淡出舞台前的最后演出,但是我知道那是她大病初愈后的出演,我感觉到震撼:她是用生命在演唱,是用生命在呼喊沪剧。当她满怀激情唱完宋庆龄离开上海时的最后一句时,全场顿时热烈地呼喊着她名字,雷动的掌声几乎掀翻了屋顶。那时的她,一定是热泪盈眶的!

马莉莉用轻描淡写的一句:“生正逢时,赶上了沪剧大潮。”作为自己艺术生涯的总结。淡泊之意可见一斑。然而,她是踏在浪尖上的冲浪者。她和她的前辈老师们一起扩展了沪剧剧目,拓展了沪剧的唱腔,把沪剧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和同伴们一起把一个个鲜活的舞台形象送到了观众面前;用自己不懈的努力和成功的演绎把沪剧的种子栽进了许许多多新观众的心里。

马莉莉在“艺术人生”中说了一段发人深省的话:“如果沪剧能使人这样痴迷的话,那一定是捏牢了社会的热点,捏牢了时代的脉搏,这样创作出的作品真的是会受到观众的欢迎的”! 素有“西装旗袍戏”之称的沪剧应该是最能表现现代故事、现代精神的剧种,本乡本土的沪剧更应该成为与上海同步发展的演艺产业。

曾经,很久以前,我在共舞台看过一台沪剧折子戏,是日场。其它的都记不起来了,只有根据星火日夜商店事迹创作的《雪夜春风》久久未忘:那热心助人的故事,那位扮相俏丽,演绎到位的女主角,让人留下了非常深刻、非常温馨的印象,直至今日还记忆犹新。这是我第一次在剧场看沪剧。记得我是趴在椅子背上,全神贯注地地看完这一折的,直到戏散了还有点痴痴迷迷地地望着渐渐拉上的大幕。让我呆瞪瞪的这位演员就是马莉莉。

我不是沪剧迷,然而我遇上了这么一位......

香远益清,人们会用灿烂的笑容和鲜艳的花儿永远伴随着她和她的沪剧走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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