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徐蓓
提起徐俊,上点年纪的上海人可能都还记得,在上世纪80年代他是家喻户晓的“沪剧王子”。
谁能想到,沉寂多年之后,徐俊一脚踏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幼儿教育。
如今,他创办的幼儿园正沿着他的教育理想前行,并为上海本土文化的守护和传扬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我伲一道来办一所幼儿园好?”镇政府的这个提议,让徐俊动心了
“沪剧王子”徐俊开办幼儿园,是偶然,也是必然。
这并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出人意料。
1989年,正是当红的年头,徐俊突然选择了辞职,抛下“沪剧第一小生”的美誉,离开绚丽的舞台。很多人直呼看不懂。
更让人看不懂的是,他没有转行影视业,也没有下海经商,而是进入大同中学补习高中课程。
“我12岁进沪剧团学馆学习,每天的大多数时间都在进行专业训练,文化学习很少。而我特别喜欢读书,我有一个读大学的梦,一直想去实现。”回忆起这段往事时,徐俊特别提到了沪剧表演艺术家丁是娥。“我曾经和丁老师提起想上大学的事情,但丁老师没有同意。1988年丁老师逝世前的两个月,我去看望她,她问我是不是还想去上大学,我说是的。她说,你实在想的话,就去做吧。”
1993年,徐俊终于如愿以偿,考取了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读完4年本科,他又读了3年研究生。毕业不久,他就执导了越剧《第一次亲密接触》《玉卿嫂》,以一名戏剧导演的身份回归舞台。
谁知,原本笔直顺畅的命运,突然拐了一个弯。
徐俊是土生土长的上海本地人。2006年,他的家乡浦江镇建了世博家园,入住了大批从市中心动迁的家庭。镇政府希望建设一些文化教育设施进行配套,请徐俊回去帮忙。
那时,最时髦的做法是开艺校、搞培训,可徐俊不喜欢这种太商业化的模式。
“我伲一道来办一所幼儿园好伐?”镇政府的这个提议,却让徐俊动心了。
那一年,徐俊的女儿刚满3岁。为了给女儿找一家入托的幼儿园,徐俊走访了长宁区大大小小的许多幼儿园。也正是在这些实地走访中,他对办幼儿园开始有了初步的认识。
“办幼儿园是一项长期的教育事业,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我认为那是我应该做的。”一句“那是我应该做的”,成为了徐俊办幼儿园的动力,简单却有力。他甚至把刚刚有起色的戏剧导演工作放在一边,一头扎进了幼儿园的筹办进程中。
这所幼儿园里有很多“舞台”
其实,徐俊之所以敢于雄心勃勃跨入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心里是有一张底牌的。
在上海戏剧学院深造期间,他接触到了一种全新的教育方式——教育戏剧。所谓教育戏剧,就是将戏剧方法与戏剧元素应用于教学活动中,让儿童在戏剧实践中学习知识,从相互交流中发现可能性、培养创造力。
徐俊急切地想把这种新教育模式付诸现实。
2007年9月3日,徐俊创办的金色阳光世博幼儿园正式开学了。
从修订章程、设置课程、布置教室到师资培养,幼儿园的每一个环节,徐俊都亲历亲为。
和其他幼儿园不同的是,这所幼儿园里有很多“舞台”。
每间教室里都有一个小舞台。它不一定是舞台的形式,而只是一个区角,被布置成各种社会空间,比如居民小区、医院、美发屋。孩子们可以在其中扮演各种不同的角色,在自己有限的生活经历的基础上展开无限的想象。重在参与,重在过程,这正是教育戏剧的重点所在。
在幼儿园的底楼,建有一个真正的舞台。
这个舞台除了尺寸小一些,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和剧院里的舞台没什么两样,有配套的灯光、音响等专业设施,甚至和正规的舞台一样有大幕和侧幕。从开办那年起,幼儿园就设立了一年一度的艺术节,每一个孩子都会在这个舞台上展示自己。
徐俊这样阐述自己的教育理想:“教育戏剧的效果,也许不像学习乐器和舞蹈这样的技能教育,不会立竿见影。我们的教育开发的是孩子的心灵,注重培养孩子的团队精神、良好品德,这对孩子的影响更长远。”
只有两个孩子的毕业典礼,所有的老师都哭了
然而,现实与理想之间,总是隔着遥远的距离。
初创阶段,来幼儿园的小朋友并没有徐俊想象中的那么多,相反,只能以惨淡经营来形容。
首先,家长不理解。不断有家长来问:“教育戏剧能教我的孩子演戏吗?能让孩子成为演员和明星吗?”徐俊摇头,说:“不能。教育戏剧的重点不是教孩子演戏,我们并不是强调培养孩子成为明星或戏剧演员,而是用戏剧的手段来进行教育。”但是对大多数家长来说,他们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幼儿园里立竿见影学到点什么。
其次,师资不稳定。为了传播教育戏剧的理念,徐俊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培训老师,但结果往往是,辛苦培养出来的老师很快跳槽去了公办幼儿园。
再加上徐俊缺乏管理经验,幼儿园举步维艰。2008年3月,陈蓓琳园长被上级委派来管理这家幼儿园时,她发现这所7000多平方米的幼儿园里,竟然只有两个班级、50多个小朋友。
“尽管徐俊和我们老师一起,每天早晨站在校门口迎接孩子和家长,他能叫出每一位孩子的名字,几乎每天都扑在幼儿园里,但是幼儿园仍然没有多少起色。”陈蓓琳回忆说。
最惨的是这一年的6月,参加毕业典礼的孩子,一共就两个。
不过,两个孩子的毕业典礼,依然热热闹闹。
老师们回忆了孩子成长中的点点滴滴,孩子和老师分别演出了节目,最后徐俊还上台致了辞。陈蓓琳说:“这是我从教十多年以来,第一次参加只有两个孩子的毕业典礼。当时所有的老师都哭了!”
即使在如此的低谷之中,徐俊也从未想过放弃。
两名学生的毕业典礼后不久,徐俊就跑到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门口,发放幼儿园的招生广告。“我只想着,做一件事,就要做到底。”
幼儿园里的外国小朋友,也能唱一段纯正的沪语童谣
转机,出现在2010年。
在筹备这一年的幼儿园艺术节演出时,一位老师向徐俊提出,能否准备一些沪语童谣让孩子们演出。结果徐俊发现,除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小八腊子开会了》等几首耳熟能详的经典童谣外,几乎找不到更多的上海话童谣歌曲。
“我要搞一台沪语童谣音乐会,重新找回我们上海人的童年记忆。”徐俊心里暗暗下决心。
他通过网络和自己手边的沪语材料搜集童谣,又上门拜访了著名作曲家何占豪。当得知徐俊的来意时,何占豪说:“我一辈子作曲,独独欠了孩子们,谢谢你给了我这一次机会。”他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终于为十几首上海话童谣重新编曲、配乐,使其不仅原汁原味保留了民间最质朴的味道,同时又融入了现代和时尚气息。
2012年“上海之春”音乐节期间,由徐俊策划的一台主题为《上海·爱浓》的沪语童谣童声合唱音乐会在东方艺术中心拉开帷幕。没有名角甚至没有专业演员参与的演出,居然破天荒地三场演出一票难求。
沪语童谣音乐会的成功,给徐俊带来了启发:在幼儿教育教学中何不以沪语童谣作为抓手呢?这样,既可以保持幼儿园教育戏剧的特色,又可以通过排练童谣来让孩子学习上海话,传承上海的文化,何乐而不为?
说干就干。在第二任园长朱人敏的主持下,除了一年一度的艺术节,幼儿园又增加了每年元旦举行的“迎新沪语童谣专场演出”。
一开始,徐俊在为孩子们排练童谣的过程中发现,现在很多上海孩子不会说上海话。在上海话中,最容易被混淆成普通话的是“桥”、“一只馒头”和“草头黄”。而沪语中许多经典的常用短语,比如“一塌刮拉子”、“一共拢总”等,孩子们几乎闻所未闻。
但没过多长时间,幼儿园里的每一个孩子,无论是上海人还是外省市来的,甚至是外国小朋友,都能唱一段纯正的沪语童谣了。
于是,学上海话,唱上海话童谣,渐渐成了金色阳光世博幼儿园的特色,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家长把孩子送到这里。
有些名人只是借着自己的招牌来办幼儿园,可幼儿园不是用来赚钱的
近几年,徐俊更多地恢复了戏剧导演的工作。但是,他投入到幼儿园的精力一点也没有少。
如今,幼儿园已经发展到14个班级,共有400多个孩子。每年9月一开学,每个班级的老师就会着手拟定参加“沪语童谣专场演出”的节目,初步的剧本完成后,徐俊会对每一个剧本提出意见,进行修改;等到剧本成型以后,徐俊再通过录音的方式,把每一个剧本读一遍,包括其中演唱的部分,以及不同角色的台词,以此作为老师教学的范本;节目初排时,徐俊亲自到场观摩,对每一个节目进行点评及修改;最后彩排前,徐俊还会对每个节目的道具、服装方案一一过目;每年的“沪语童谣专场演出”现场,家长们济济一堂,这时徐俊总是充当摄影师,拍下孩子们最美的笑脸和最精彩的瞬间。
在徐俊看来,老师的素质和修养,是决定一所幼儿园优劣的关键。因此,他定期向老师们推荐阅读书籍,比如《窗边的小豆豆》《爱的教育》《世界上最成功的教育:犹太教育揭秘》《战马》等。他还定期给老师上电影讲座课,比如经典电影《音乐之声》《美丽人生》等,以期为老师们打开视野、提升品位。
而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孩子们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因为教育戏剧理念和沪语童谣演出的实施,这所幼儿园的绝大多数孩子都外向、活泼,擅长表达,善于想象。曾经有一个失聪的自闭症男孩来到这所幼儿园,从一开始一言不发,到后来他会笑了,会拥抱别人,会和小朋友一起玩。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的变化,正是徐俊一直期望看到的教育的力量。
不忘初心,不忘来路。徐俊说:“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没有忘记当初注册办幼儿园的时候,闵行区教育局学前教育科林胜峰科长对我说的一句话。她说,有些名人只是借着自己的招牌来办幼儿园,可是幼儿园不是用来赚钱的,而是培养人的事业。我一直都记着这句话,没敢忘!”
图片说明:徐俊、朱人敏园长和孩子们在一起。高培根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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