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艺术表演院团正在酝酿进行新一轮的文艺体制改革,大家都在探讨戏曲艺术应如何推陈出新,剧团究竟应该怎么办好。这使人不由想起一直被誉为沪剧泰斗的筱文滨的艺术人生。我觉得他的历史功绩,不仅在于创造了独树一帜、影响深远的文派艺术,发现、提携和造就了大批沪剧人才,更重要的作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当时沪剧界的领军人物,筱文滨以勇敢的开拓精神,高举改革的旗帜,倡导沪剧西装旗袍戏,创办当时被称为申曲托拉斯和沪剧界“水泊梁山”的文滨剧团,对沪剧艺术从演出的内容、形式到经营管理都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大胆革新,为申曲到沪剧的历史转折的完成和沪剧历史上又一发展高潮的兴起作出了不可替代的卓越贡献。回顾他的从艺经历,他进行的艺术探索和他办得有声有色的文滨剧团,对今天的戏曲创新和文艺体制的改革会有启发,有参考价值的。
终于实现了拜师学滩簧的心愿
筱文滨1904年出生在上海老西门附近的一个菜农家庭。父亲张少卿中年得子,十分珍爱,望子成龙,给他取名张龙兴,又名张文俊,希望孩子将来能做大生意赚钱。当时老西门一带还是河汊纵横,阡陌交错的农田,一家人靠租几亩地种菜卖菜艰辛度日。孩子十一岁那年,父亲因得罪几个偷吃田里芦粟的地痞,惨遭毒打,不治身亡。留下了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生活更加艰难。好在小文俊从小聪明伶俐,给了母亲很大的安慰。母亲省吃俭用,先让孩子在寄父家随读,又送他到西城小学读书。老师教的书,小文俊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这为他日后从艺打下了文化基础。但到了读中学时,由于家里穷,付不起高昂的学费,只学了几个月就被迫辍学,呆在家里。
筱文滨的少年时代,正是本地滩簧在上海市区站稳脚跟,逐渐兴起的时期。艺人们开始摆脱“敲白地”和“跑筒子”的沿街卖唱的困境,组织起一些班社,走向茶楼书场,甚至进入了刚刚出现不久的游乐场。小文俊放学回家,经常在八仙桥小菜场附近看到大蓬内的本滩演唱,吴金舞和小金凤等艺人演出的《拔兰花》、《赠花鞋》和《男落庵》等节目使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还和一些小朋友到福州路浙江路的“绣云天”游艺场去看滩簧。在那里看到邵文滨和沈桂林演的《十打谱》更使他着迷,他喜欢邵文滨软糯优美的演唱,邵文滨唱到那里,他就跟到那里去听。在家里也学着哼他的腔,甚至睡梦里也会唱出声来。
他失学后曾由父亲的朋友介绍去“英文沪报”去学外国排字,不久又到“法新书局”当排字工。那里有几个师傅也爱好滩簧,一有空就叫他唱几段。他也不推辞,亮亮嗓子就唱开了。从《庵堂相会》唱到《三国开篇》,结尾那句“司马江山归一统”一句惯腔,颇有几分邵文滨的味道。师傅们不由连连叫好,不料惊动了一个绰号叫“阎罗王”的工头,他过来骂山门,要停小文俊生意,幸亏师傅们一起讨情,才保住了饭碗。
这件事虽然平息,但却使小文俊从此萌发了改换门庭,拜师学唱滩簧的想法。他几次向母亲提出,都遭到母亲拒绝。旧社会唱戏吃开口饭被人鄙视看轻,甚至说来世不能投人生。更何况父亲说过要他做大生意,怎能去当戏子。有一次母亲罚他在父亲遗像前下跪认错,文俊见学戏无望,不由大哭。母亲也陪着掉眼泪,最后还是拗不过儿子,只得听任他去学唱滩簧。
文俊想拜他一向仰慕的邵文滨为师,可是邵文滨当时正走红,他肯不肯收这个徒弟呢?母亲请父亲生前的好友龚和卿去说情。邵文滨听到孩子迷恋滩簧,为学戏又受了不少委屈,不由动了恻隐之心,答应让孩子上门,听听他的唱再说。那一年正月初五,也就是接财神的黄道吉日,十七岁的的文俊来到邵文滨家,他买了一对香烛,红纸头包了六元拜师金,见了邵文滨夫妻就磕头行礼。邵文滨问他会唱啥,他当场就唱了一段《寿字开篇》,唱得字正腔圆,有板有眼,师娘是苏州人,听后对邵文滨说,小鬼倒是小狗大声气,蛮象奈!邵文滨十分高兴,不仅认可了这个学生,而且免了拜师金和拜师酒,文俊带去的六元钱结果给了他的抱徒师龚和卿。
拜师当天晚上,邵文滨就带着这个刚收的学生去唱堂会,恰巧这一天邵文滨有点感冒,唱了两句有点咳嗽,就叫他接着唱。没想到他的“寿字开篇”唱罢,听众纷纷喝彩。堂会东家是宁波人,对邵文滨说:“这个学生侬收着格,人蛮聪明,将来帮侬赚钞票木佬佬。”邵文滨哈哈大笑,回家后就给文俊改了名字。让他以后叫筱文滨。从此先生对他另眼相看,他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学艺生涯。
一曲开篇追念枪下丧命的恩师
拜师后筱文滨就住在先生家里,耳濡目染受到先生很大影响。邵文滨原来是给公共租界跑马厅养马的,绰号马夫阿六。后来拜艺人曹俊山为师学唱滩簧。曾与施兰亭、马金生等联合发起成立振新集,倡导滩簧艺术的革新。他为人不保守,喜时尚,敢于标新立异,在小世界游艺场的演出,已开始挂出“改良申曲”的牌子,注意剧目语言的净化,在唱腔上也不再一味老腔老调,而是努力放慢节奏,加强韵味,把戏唱得又糯又雅,受到观众欢迎,被誉为与施兰亭、马金生和丁少兰齐名的本滩四大小生之一。
他对筱文滨既喜爱,又严格,让学生从敲板学起,练的时候手臂上放一根筷子,靠手腕用劲,不让筷子落地。邵文滨说,先学敲板有好处,将来自己唱戏,不会脱板、欠板。他的话是有道理的,筱文滨经过这一锻炼,不仅进一步熟悉和领会了先生的唱腔,而且还能每天观看与先生合作的其他艺人的演唱,从中学了不少东西,对他日后成才起了重要作用。
但当时邵文滨很忙,每天要唱日晚两场戏,还要赶数不清的堂会,很少有时间专门抽出时间来教学生,因此主要靠学生自己钻研。筱文滨平时看先生的戏特别用心,总是默默记,有空就练。练到自己有点把握了,再请先生看了指点纠正,这样他很快就学会了从《小分理》、《辕门赋》、《徐阿增》、《庵堂相会》、《陆雅臣》、《男落庵》、《陶福增休妻》到《卖妹成亲》等不少传统老戏。先生看他演得像样,就经常让他跟着上台顶角色,唱堂会也总带着他,使他得到不少锻炼。
邵文滨演戏,不仅唱腔软糯动听,而且表演上也注重真实自然,他最容不得台上走神。一次筱文滨跟着先生唱场子,演《庵堂相会》。他演陈宰庭,先生演金老相公。演到“逼写退婚书”时,先生看他有点心不在焉,竟真的用竹片打了他几下。当时筱文滨觉得疼在心里,下场后竟委屈得掉眼泪。先生看到后说:“小鬼,哭点啥,台上假戏就要真做,刚才要不是我真的打了你,你会演得这样像吗?”这几句话说得筱文滨茅塞顿开,破涕为笑。他把先生的教诲当作座右铭,牢记在心,上台演戏总是极其认真,一丝不苟,再没有过半点疏忽和放松。
经过几年学戏,筱文滨艺术上有了不少长进。他的学艺时期正处于本滩向申曲演进的重要历史阶段。艺人们进入游乐场后,与京剧、昆曲、常锡文戏、梆子和弹词等各种艺术形式接触,既互相竞争,又互相影响。筱文滨为人聪明,已不满足于向先生和同行学习,他把目光投向其他剧种,平时广泛涉足,多方留意,对京剧和评弹情有独钟,特地买了一台收音机,听得入了迷。马连良潇洒飘逸的京剧唱腔和评弹中清丽委婉的俞调对他影响颇大,对他日后形成自己风格鲜明的文派艺术起了重要的作用。
筱文滨跟先生学戏整整六年。1926年邵文滨决定弃艺经商,另谋前程。当时学生、同行和好友再三劝阻,但他去意已定,一走了之。据说他买了一只缉私用的兵舰,自任舰长,以后开过三庆茶园和大富贵酒楼,又与人合伙开设花会赌场,1933年被同伙枪杀,年仅53岁。筱文滨闻讯十分悲痛,他挥笔写了一曲《哭师开篇》:“无才小子本姓张,蒙恩师教导才得姓名扬。博得个美名三字筱文滨叫,申曲界算是一员小健将。可怜我远亲近戚难倚靠,惟有你把我当成亲生样。指望恩师常康健,谁知道从此诀别难还阳。可怜你未曾享受徒儿福,无备无患去仓皇。恨只恨我竟难侍奉随师去,越思越想痛断肠。”筱文滨怀念先生的这段悲歌很快就在社会上流传,成为当时电台听众百听不厌的点播节目。
挑大梁组班三闯大世界
邵文滨的出走使戏班失去支柱,面对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几位先生和师兄都希望已崭露头角的筱文滨能把担子挑起来。23岁的他不负众望,毅然挑大梁带班演唱。当时社会带一个戏班并非易事,好在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先把班子拉到师兄赵阿龙开的茶馆,以折帐方式唱出客场,在众人扶持下,居然一炮打响,席无虚座,终于闯过第一关。
在以后四五年时间里,筱文滨的班子总是在一些茶楼演出,从闸北三阳茶楼、徐家汇路的汇泉楼、南阳桥的聚福楼到太平桥菜场楼上的茶楼都唱过,班子成员有陈阿东、金泉生、杨月英、沈桂林和吴祥之等十四、五人。演出的剧目主要是《借黄糠》、《朱小天》、《庵堂相会》、《蓝衫记》和《连环记》等同场戏和《游码头》、《卖冬菜》、《卖桃子》、《借红纱》、《徐阿增》和《十打谱》等对子戏。此外也经常唱一些堂会。经过这一时期的锻炼,筱文滨在观众中已有了相当影响,被同行称为“小辈英雄”。
这一时期,申曲在上海已逐渐兴盛起来,戏班林立,名角竞演。著名女艺人筱月珍的加盟使筱文滨的班子如虎添翼,名声大振。筱月珍原名叶月珍,1903年生于江苏扬州的名门望族,13岁随母来沪,17岁拜曹掌生为师,先后受孙是娥、沈桂英等申曲名家指点。她刻苦研究,又有一条得天独厚的好嗓子,唱腔吐字清楚、刚劲有力,有时又略带乡音,别具韵味。她与筱文滨合作,旗鼓相当,珠联璧合,深受观众喜爱。经过一段时间磨合,两人感情相投彼此倾心,于1931年结婚,从此叶月珍改名筱月珍,他们的戏班也从各人姓名中取一个字,定名文月社。
文月社起初在西藏路、延安路口的恒雅书场演出,四五百座位的场子居然天天客满。当时大新公司开设的新世界游乐场重新开放,筱月珍去找与大新公司老板熟悉的寄父、著名申曲艺人王筱新说情,经他介绍,文月社进入新世界游乐场。由于观众踊跃,业务兴旺,第二年又被黄金荣请到上海最大、最有影响的游乐场大世界,从此三进三出,大世界成为他们经常演出的地方。文月社声誉鹊起,逐渐打开了局面。1936年第三次进大世界时,黄金荣把四楼的一个大场子围起来,作为专门的申曲场子,进场须另外买2角一张票,收入全部归文月社。这时每天日夜两场,每场演出都能吸引400多观众,再加上站在场外不要另外买票的看客,真是一番热闹兴旺景象。
文月社是筱文滨艺术生涯的又一重要转折,他在艺术上日趋成熟,逐渐形成了自己独树一帜的文派唱腔。文派唱腔继承了他老师邵文滨软糯好听的“道士腔”,同时又根据自己的嗓音条件发展创新,吸收了他当时广泛接触到的兄弟剧种和南北曲艺的演唱技巧,如京剧马派的咬字和谭派的润腔,评弹俞调的一字九转的韵味,再加上中国诗书文章吟诵的节奏声调,使自己的演唱独具一种讲究音韵、潇洒委婉、舒展醇厚、柔和动听、富有书卷气的风格和魅力。很多观众把筱文滨和演出称为儒雅申曲,趋之若鹫。
筱文滨演唱的《陆雅臣》,一曲“叹五更”把人物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特定心态揭示得活龙活现。唱段中那句“得着一只凤凰鸟”,他改变了传统唱法,把“凤凰鸟”的转腔节奏放慢拖长,改成一字一拍,同时带有哭音,既表现了人物此时此际悔恨莫及的心情,又不失世家子弟的风度,使观众感到回肠荡气,总是叫好不绝。传统戏《朱小天》中的“十八押”,筱文滨唱来也别有风味,他以三角板为主,表现浪荡子走进赌场一搏的扭曲心态。第一押从个位数开始,一赢三,带本变四,第二押四赢十二,带本变十六,一直押到十八下,每次一赢三,“黄杨算盘十三档”,最后积累唱到六百亿的数字,唱好它不但要有超人的记忆力,还须口齿伶俐,越唱越快,快而不乱,字字清晰,这个节目充分显示了他深厚的艺术功底。此外他的《三国开篇》、《庵堂相会》和《徐阿增出灯》的演唱字正腔圆,韵味浓郁、以意生情,以情带声,也深受观众喜爱。
这时与筱文滨合作的筱月珍同样身手不凡。她能唱擅演,戏路宽广,正旦、花旦、悲旦、老旦,无一不精。《庵堂相会》一剧从小姐、丫头到老太太,她都演来性格分明,生动鲜活。《连环记》中她演反派角色媒婆四阿姐,一个人在台上,没有一句唱词,单凭说白二十分钟,照样演得满台是戏,把观众看得如痴如醉。她与筱文滨配戏,可谓水乳交融、相得益彰。他们俩的艺术风格各不相同,一个儒雅潇洒,软糯圆润。一个刚健豁达、爽朗明快,但合在一起优势互补,刚柔相济,成为有口皆碑的黄金搭档。两人演《庵堂相会》的“盘夫”,唱腔婉转优美,表演真切细腻,不知倾倒多少观众。
文月社不仅两筱主角出色,杨月英、金泉生和陈阿东等几位担任硬里子的配角也有相当大的号召力。他们组成的演员阵容在当时申曲界数一数二,形成吸引各方面观众的强大优势。
文月社时期,筱文滨已显示了很强的改革创新意识,他把徐醉梅、范青凤和王梦良三位文明戏演员请来担任说戏先生,进行新剧目的创作。他们见多识广,又有舞台经验,平时都戴小滴子帽子,被称为“三顶小帽子”,进社后编写了不少幕表戏。所谓幕表戏就是编剧把上演剧目的剧情、人物、场次、地点和布景简明扼要地写在一块水牌上,在幕布上挂出,然后演员据此上台进行自由发挥,即兴创造。虽然还不是剧本制,但与过去口耳相传的原始方式相比,幕表制毕竟是一个进步。它促使申曲演出的题材大大拓展,从过去早期传统的对子戏和同场戏逐渐向弹词戏、时装戏发展变化。《珍珠塔》、《双珠凤》、《三笑》、《十美图》、《火烧百花台》、《碧玉簪》和《玉蜻蜓》等取材于评弹书目的弹词戏上升到主导地位。同时开始推出了一些反映上海社会生活的时装剧。文月社进大世界演出的《贤惠媳妇》就是徐醉梅、范青凤根据《珊瑚宝卷》改编的。全剧描写婆婆虐待媳妇,遭受报复最后认错,合家和好的一个现代都市故事,曾连演满一个多月,还被拍成电影。这是申曲历史上第一次被搬上银幕,也成为文月社当时的又一亮点。
筱文滨不仅努力拓宽申曲剧目的表现题材,而且在演出伴奏形式上也进行了革新,增加了唢呐、锣、铙钹等吹奏打击乐器,乐队人员增加后,为了不影响上下场,筱文滨在大世界舞台两侧搭建了小阁楼,一边是打击乐,一边是吹拉弹,演出开场曲也从过去的“三六”、“行街”等江南丝竹改为颇有气势的“将军令”,不仅热闹红火,而且增加了伴奏乐队的艺术表现力。
筱文滨的意识相当超前,这时他已开始考虑利用上海的现代媒体进行广告宣传。正在兴起电台广播引起他极大兴趣,他唱的第一只电台是设在西藏路上的三善堂电台,后来越来越多,每天六七档。电台为了扩大业务,还发展听众点播节目。筱文滨觉得这是加强与观众交流的极好机会。过去他出了钱做广告,现在做广告不仅不要钱,还能有收入。这样的好事情当然要干,后来唱电台戏成为文月社一项重要的业务,不少申曲演员通过唱电台,扩大了影响,成为市民熟悉喜爱的明星。
文月社越办越兴旺,当时已成为与施家班、新雅社、子云社齐名的申曲四大班社之一。在很多方面文月社的实力已明显超过其他三家。1934年12月上海申曲歌剧研究会成立,筱文滨当选为理事长,施春轩、王筱新和刘子云担任常务理事。研究会每周开会一次,商议申曲改良和艺人福利等问题。经筱文滨提议,他们一致通过了申曲界自动停演《王长生》、《何一贴》等八个带有黄色内容的剧目,同时创办《申曲月刊》,还在中央大戏院举行申曲四大班社的联合演出,著名演员悉数登台,为生活困难的申曲艺人进行救济义演。
走新路演新戏创建申曲“水泊梁山”
“八一三”事变爆发后,上海社会生活受到很大冲击,各个戏班纷纷停演,文月社也不例外。直到上海沦为孤岛,局势初定,筱文滨才开始恢复演出。他曾和施春轩带领部分申曲演员到胶州公园慰问坚持抗战的谢晋元团八百壮士。谢晋元团长曾手书“登峰造极”的条幅分赠二人。
随着大量外来人口流入,孤岛经济出现畸形繁荣的局面,各种文化消费日趋活跃。1938年9月筱文滨决定把文月社改名为文滨剧团,演出场子从游乐场向专业剧场发展。文滨剧团成立初期先后进恩派亚、小皇后、新都和大中华(恩派亚戏院解放后改为嵩山电影院,位于淮海中路、嵩山路。小皇后戏院在新世界南部,位于南京路西藏路。新都剧场在新新公司六楼,即现在食品一店。大中华在福州路、西藏路,即现在的上海旅行社)等拥有700只左右座位的专业剧场演出。这些剧场大多设备条件较好,有的夏天还有冷气开放。申曲演出从此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逐渐向剧场艺术靠拢。剧团最初演出的《碧桃庵产子》、《白艳冰雪地产子》和《冰娘惨史》都相当轰动,特别是《冰娘惨史》情节曲折,有一点机关布景,创造了“飞尸告状”的效果,再加上筱月珍在戏里有大段的唱工,声情并茂、余音绕梁,观众屏声静气,全神贯注,连嗑瓜子的声音也一点听不到。有一次吊“飞尸”的钢丝突然断裂,筱月珍被甩在台上,痛得钻心。但她仍坚持伏着唱完全场。观众看了十分感动,报以热烈掌声。这个戏在恩派亚连演连满一个多月。
初战告捷,使筱文滨十分兴奋,他雄心勃勃,要把文滨剧团办成上海第一流的文艺团体。为此他首先壮大演员阵容,抱定宗旨广收名流,不搞清一色的独家流派。1939年夏王筱新、王雅琴的新雅社在东方第二书场演出,由于人员波动准备散社。筱文滨闻讯赶去与王筱新商议,经双方同意,新雅社并入文滨剧团,扮相秀丽、唱腔幽雅、蜚声剧坛、曾被观众选为“申曲皇后”的王雅琴成为文滨剧团的主要台柱,这使文滨剧团的实力大大增强。王雅琴和筱文滨首次搭档演出的《碧玉簪》又一炮走红,奠定了两人日后长期合作的基础。
筱文滨不仅关注当时象王雅琴那样如日中天的当红明星,而且把目光投向开始崭露头角的青年演员,提携和造就了申曲舞台的一批又一批新人。他的学生邵滨孙一直得到他的青睐,在文滨剧团创办之初已挑起了大梁。王盘声虽不是他收的学生,但他一视同仁,很早就对王盘声十分欣赏,不断加以点拔,正是在他的影响下,王盘声逐渐走红,成为一代名家。袁滨忠是筱文滨收的关山门弟子,慧眼识英才,筱文滨及时发现了袁滨忠的潜力,打破陈规,在未满师之时就放他去爱华沪剧团,使他得到更多的锻炼,日后得到更大的发展。这三位青年演员都对筱文滨怀有很深的感情,都十分热爱筱文滨创造的文派艺术,正是在对文派艺术深入研究、深刻领会的基础上,创造了各自具有独创性的邵派、王派和袁派艺术。
筱文滨虚怀若谷,爱才如渴,使文滨剧团产生了很强的凝聚力。当时申曲界的名角红星都以加盟文滨剧团为荣,丁是娥、凌爱珍、石筱英、杨飞飞、顾月珍、汪秀英、赵春芳、解洪元、筱爱琴和丁国斌等先后聚集到文滨剧团旗下,再加上原有的筱文滨、筱月珍、王雅琴、邵滨孙、小筱月珍、王盘声、杨月英和陈阿东等。文滨剧团可以说名角荟萃、人才济济、盛极一时。当时被称为“水泊梁山”,拥有108将。其实文滨剧团全盛时期演职人员进进出出处于流动状态,但基本阵容已超过220人,成为申曲界人员最多、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名副其实的“托拉斯”。
筱文滨不仅是一位优秀的表演艺术家,而且是一个极具改革意识的经营管理专家。在领导文滨剧团期间,他采取了一系列切实大胆的改革措施,不断把申曲艺术推向新的高度,并且逐渐形成了沪剧历史上又一次新的发展高潮。
在行政管理上,筱文滨组建了团委会,经常在散戏后到他家开会,边吃夜宵边商议业务上的事。并以前后台分工为界,分别设立了经理室和剧务部两个机构。经理室负责票务财务和接洽剧场,剧务部分管剧目创作和排练演出。他对剧目创作极其重视,亲自担任剧务部主任,后来又委派邵滨孙负责,大力加强编导力量。除三顶帽子外,还陆续引进赵燕士、田弛、宋掌轻、刘谦、莫凯、乔红薇、苏丹和叶峰等。在剧目题材上,他大力倡导表现当代都市生活的时装剧,也就是人们后来常说的西装旗袍戏,使西装旗袍戏逐渐成为文滨剧团演出剧目的主流。为了提高演出质量,他尝试逐步以剧本制来取代原来的幕表制,同时设立专职导演,他和邵滨孙都身体力行,积极参加剧本编写,多次担任导演工作。他还实施奖励制度,对演出剧本设立金牌奖和银牌奖,凡是上座客满达到一定场次的可获金牌奖,以此鼓励创作人员编演好戏的积极性。
文滨剧团演员众多,为了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筱文滨把剧团分为两个队,同时在恩派亚和大中华两个剧场演出,然后定期轮换对调。他还提倡为演员写戏,要求编剧根据不同演员的不同戏路和风格进行创作,尽量做到人尽其才,各得其所。
文滨剧团的演出在综合艺术上也有很大的改进提高。筱文滨主张向话剧学习,舞台装置从软片发展到用立体布景,化装以油彩代替过去的水粉,灯光也从过去仅用照明灯到开始用五彩灯和聚光灯。同时根据剧目的需要,添置了许多西装、旗袍、古装和清装,道具也远比过去讲究。当时服装道具的箱子有21只之多。在音乐上,除原来的四大件外,还先后增加扬琴、秦琴、小提琴和大提琴,有时甚至尝试过用钢琴伴奏。乐队除了为演员演唱托腔拉过门,还要演奏开场音乐和气氛音乐,使演出效果得到明显改善。
文滨剧团的广告宣传也进行了改革和强化,不仅剧场门口张贴大型海报、精心制作五光十色、引人注目的霓红灯,还把海报贴到曹家渡、提篮桥、老西门等边缘地区,扩大宣传。同时充分利用上海的现代化传媒手段,在申报、新闻报、罗宾汉报等主流报刊和名家电台不断发送演出消息,争取更多观众。
当时筱文滨既要登台演出,又要唱电台、唱堂会,还要管理剧团,真是忙得团团转。最忙的时候,他一天要唱七只电台、十五只堂会。为了赶时间,只能每天写好一张节目单,写明每档活动时间地点,不时翻看,以免误时。他开始自备一辆三轮车,由于嫌速度慢,改叫祥生出租汽车。后来干脆买了一辆旧的福特牌汽车修一修,专门用来赶场子。他的汽车牌号为7383,大家戏称为“七开八开”。
筱文滨为人豁达四海,进行剧团管理时,很注重感情投入,关心大家的生活和福利。演职员一个月满勤,加发一天工资。凡是经济上有困难的,他总是慷慨解囊,热心相助。得知演员生日,他邀集同人发起公贺。他曾开办药厂,增加剧团收入,还组织足球队,亲任领队,活跃业余生活。团里员工有病,可持他的名片到石筱山、张聋甏一些名医那里免费看病。正因为这样,文滨剧团具有很强凝聚力,吸引了各路英才。
在筱文滨带领下,文滨剧团业务蒸蒸日上,一个又一个新剧目在观众中打响。尤其象《情天血泪》、《恨海难填》、《秋海棠》、《空谷兰》、《大地回春》、《天下父母心》、《原野》、《叛逆的女性》、《碧落黄泉》和《铁骨红梅》这些时装剧卖座更加红火。在根据电影《桃李劫》改编的《恨海难填》中,筱文滨扮演男主角张仲衡,学习借鉴话剧表现手法,演来更加细腻传神,当他在狱中发出“清白人反为四下困”的悲鸣时,观众无不潸然泪下。这个戏产生轰动效应,经著名导演应云卫推荐,被搬上银幕,成为筱文滨主演的第二部申曲电影,产生了更大的影响。《叛逆的女性》则成为邵滨孙、石筱英创造的邵派、石派的代表作。至今仍盛演不衰。《碧落黄泉》更使王盘声一炮走红,戏中的“读信”唱段在上海街头巷尾到处传唱不息。
文滨剧团的成功带动了整个申曲界的改革创新。各个专业团体纷纷仿效他们的做法,改进舞美音乐,竞演西装旗袍戏,自觉适应都市观众新的审美需求,使申曲舞台出现了难得的繁荣兴旺的景象。1941年申曲开始改名为沪剧。从申曲到沪剧,不只是剧种名称的简单变化,它标志着以西装旗袍戏为主要特征的沪剧历史上第二次发展高潮已经形成。对于筱文滨和他领导的文滨剧团在这一时期沪剧艺术改革发展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和作出的历史功绩应该给予充分的估价。抗战胜利后文滨剧团离开大中华,进入中央大戏院(位于北海路,现为市工人文化宫剧场)1947年我国革命戏剧家田汉、安娥夫妇在那里观看了文滨剧团演出的反映市民悲惨生活的时装剧《铁骨红梅》后,握着筱文滨的手说,“想不到沪剧已改进到这样的地步,有这样的成就。我第一次看沪剧,就已经上了瘾。”田汉还专门写了题为《沪剧第一课》的文章,热情赞扬了文滨剧团进行的沪剧改革。
六十多年前能办起这样一个规模宏大、明星云集、分工明确、管理严密的大剧团,真是令人难以想像。但正因为规模过大,也留下了日后走向衰落的隐患。1946年后随着沪剧演出日益活跃,文滨剧团已很难再维持它的托拉斯的形式。丁是娥、解洪元、石筱英、邵滨孙、杨飞飞和凌爱珍羽翼渐丰,成为在观众中有相当号召力的沪剧明星。他们陆续离开文滨剧团,自立门户,自己组建新的剧团,再加上筱文滨的妻子和搭档筱月珍于1947年不幸病逝,使文滨剧团折断一根大梁,此后逐渐走下坡路,但王盘声、王雅琴和小筱月珍依然坚守阵地,使文滨剧团仍然保持了一定实力,主要演出场所改在新光剧场,(位于宁波路,即现在新光电影院)。1951年文滨剧团改建为艺华沪剧团,筱文滨年事渐高,不再担任负责人,但还作为主要演员经常参加演出。
晚年投身沪剧教育桃李满天下
1956年上海戏曲学校招收沪剧班学员,缺少高水平的专业师资力量,希望筱文滨出山。筱文滨一贯重视新生力量的培养,欣然前往。这以后他把后半辈子的全部精力奉献给了沪剧教学事业。
毕业于这个班的著名沪剧演员沈仁伟现在已年近古稀,但忆及筱文滨老师当年的教诲,仍热泪盈眶。他说,筱文滨老师教学生特别耐心,《三国开篇》中“王司徒巧施连环计”的拖腔,要转两个弯,有些学生一时学不会,他一遍一遍教,直到大家都学会才放心。那时教学计划上没有《徐阿增出灯》的内容,一次他应邀去业余纳凉晚会演唱这个戏,特地对沈仁伟说,你有空可以去听听。沈仁伟就是从这次听了后喜欢上了,在课外多练多讨教。后来他被公认为深得老师艺术真谛的正宗文派传人,《出灯》也成为他最受观众欢迎的拿手节目之一。
1958年筱文滨调到人民沪剧团担任学馆老师,又教过汪华忠、陆敬业等一些学生的唱腔,可以称得上桃李满天下。前不久听到著名沪剧演员汪华忠谈起的一件往事,使笔者久久难以平静。那是1959年的盛夏,汪华忠初中毕业,正是一个对前途充满憧憬和向往的花季少年。他在学校参加过文艺活动,也会唱几句沪剧。这一年恰巧人民沪剧团学馆招生,他想去报名。但他母亲再三劝说,要他学医,将来当白衣大夫。于是他同时报考了沪剧学馆和一家医专,结果来了两张录取通知单。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一位老人撑着伞,冒着大雨来到他家。他说自己是沪剧学馆的老师筱文滨。那天参加监考,感到汪华忠条件不错,学沪剧会有前途。现在听说孩子有可能不来报到,他觉得可惜,特地赶来做做工作,希望不要放弃。汪华忠和他母亲看着这位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的老人,都被深深地打动了。尤其汪华忠母亲听说眼前来客竟是被人称为沪剧泰斗、大名鼎鼎的筱文滨时更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汪华忠当时就决定去沪剧学馆。面慈目祥的筱文滨望着他,欣慰地笑了。时间流逝了五十多年,已经成为国家一级演员、沪剧明星的汪华忠一直怀念这位早已故世的前辈艺术家,他永远忘不了老人来他家的那一幕动人的情景。
教学之余,他还曾参加过一些戏的演出,《星星之火》中演过只有一句台词的警察,但他演得极为认真,给人留下很深印象。1965年元旦筱文滨退休,于1986年3月中风病逝,终年82岁。沪剧院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一代沪剧泰斗从此长眠在松柏丛中的石碑下。
二十多年过去了,人们没有忘记这位为沪剧艺术发展作出过重大贡献的前辈艺术家。他的文派代表作《三国开篇》、《庵堂相会》和《徐阿增出灯》已经成为沪剧男声唱腔教学的最基本的经典教材。他当年创办文滨剧团进行改革创新的经验也越来越受到重视。在他的百年诞辰追思会上,他的学生、晚辈和热爱他的观众一起深情缅怀他的言行戏德和历史功绩,祝愿他一生为之奋斗的沪剧事业繁荣兴旺、不断迈向新的高度。(褚伯承)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