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是来自民间的普通人,她们都对传统戏剧一往情深,她们都为普通的群众奉献着她们对艺术的这份爱。

金丽芳,很多人称她是“戏痴”,不仅是她对沪剧本身的痴迷,更是对这份事业的痴情。金丽芳不仅把多年经营的收入全部贴在剧团里,更是停掉了生意,一心扑在剧团上。剧团成立十四年来,她从来没请人赞助过一分一毫,每次送戏下乡,不够的部分她总是再掏腰包补上,汶川大地震,她以剧团的名义把一万元捐给希望小学……金丽芳的“痴”感动了一代沪剧名家杨飞飞。杨飞飞老师亲自到苏州收了她这个半路出家的人做徒弟。金丽芳没有什么豪言壮语,甚至不太善表达,在采访中,听到她讲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欢喜,没办法”。

吕成芳,就是喜欢唱戏,喜欢苏州传统文化,但她更想找个地方把她家乡苏州的昆曲、评弹等传统戏曲艺术给观众和游客好好讲讲,平江路上的伏羲会馆给了她边演边讲的舞台。三年多来,业余昆曲爱好者吕成芳朴实地转身,从戏痴、草根艺人到“昆曲达人”和苏州昆曲遗产抢救保护促进会的志愿者。每天两场,一年300多天不间断,她以清口的方式把昆曲、评弹、古琴等表演与历史讲解、器乐演奏、观众互动等多种形式相结合,推广苏州传统文化。

杨飞飞下到苏州收徒弟

苏周刊:2001年震芳沪剧团正式成立,由您个人出资,请您讲讲当时的想法?

金丽芳:震芳沪剧团的“震芳”两字,分别取自我先生和我名字中的一个“震”字和一个“芳”字。我成立这个沪剧团,一是出于我多年对沪剧的爱好,我想把一批和我一样爱好沪剧的同道之人招集在一起,欢聚一堂,并把这种欢聚带给广大的观众和沪剧爱好者。另一个是为了纪念我先生多年来对我沪剧事业方面的支持,我要把他对支持沪剧的那份爱心延续下去。所以在他过世3个月之后,我就成立了震芳沪剧团。团员40多人,来自各行各业的沪剧爱好者。当时苏州沪剧团的一些老师也在我这儿,当艺术指导。

苏周刊:据说您从小就喜欢沪剧,熟悉您的人都称您为“戏痴”?

金丽芳:倒真是从小就喜欢看沪剧表演,读高中时想去报考沪剧团,但父母不同意,因为当时我家出身不好,他们甚至到派出所要把我的户口注销。一次偶然路过北寺塔,那儿有一个沪剧爱好者集聚的场所,就这样进入了沪剧圈。入了这个圈子,就欲罢不能了。爱人对我也很支持。后来也是在北寺塔,我拜了著名沪剧表演艺术家杨飞飞为师。

苏周刊:一般拜师都是学生上门,而杨飞飞老师是从上海赶到苏州来收您为徒,这种情况在圈内应属少见吧,据说当时的拜师会还相当隆重。

金丽芳:当时上海来了不少沪剧名家,沪剧界的泰斗邵滨孙也来了。说到“痴”还真有点。团里的服装都是按照演员的身材量身定做的,剧目需要什么式样,我就出钱请人做什么式样,这样的戏服就做了一千多套。排演《雷雨》的时候,我就把自家客厅的红木茶几椅子搬来做道具;沙发上的光暗,我就叫人到我的丝绸店里拎一大块丝绒盖在上面。演大型沪剧《谁是妈妈》时,把家中藤的茶几搬来翻过来像小宝宝的睡床来摇……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痴”吧,但也得到了观众和同行的认可。

放下生意一心扑在剧团上

苏周刊:您对震芳沪剧团可谓操碎了心。因为震芳沪剧团是一个松散型的剧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比较复杂,为此您肯定也受了不少委屈?

金丽芳:有人认为我有钱了,想办剧团来混名气。我是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但我攒的每分钱都不容易。我和我先生1983年从一爿小店开始,当时干个体还不是件光荣的事,从最初的自行车到黄鱼车到打的进货,到开出一爿大店六爿分店,其间很不容易,多少汗水多少泪水只有自己知道。还有人说我不懂艺术,想到沪剧圈子里来捣浆糊。但沪剧团的很多老师包括上海很多老师,从小就认识我。我以我对沪剧的真情感动了团里很多老演员,团里的演员不论年龄大小都叫我“大姐”。

苏周刊:店还开吗?

金丽芳:剧团成立6年之后,我把店给了陪伴我二十多年的保姆夫妇了,因为实在没时间去经营了。

苏周刊:剧团成立后,主要有哪些演出?

金丽芳:固定的演出包括一年一度在开明大戏院或人民剧场的汇报演出,会邀请上海的著名沪剧名家以帮教形式同台演出,王盘声、杨飞飞、赵春芳、邵滨孙、茅善玉、孙徐春、马莉莉、汪华忠、陈瑜等都曾亲临指导和同台献艺。还有每周六下午1点半在苏州锡剧院的演出。我们先后演出了大型沪剧《雷雨》《大雷雨》《谁是母亲》《白艳冰雪地产子》《为奴隶的母亲》 等大戏和几十部折子戏,还新创作一些小戏,比如《啊,妈妈》等。其它就是配合相关单位的演出活动。最近我们参加了《中国沪剧网》五周年华诞沪剧名家名票演唱会和苏州新“三馆”的公益演出。我们的演出都是公益性的,每周一次的演出也只象征性地向观众收取5块钱一杯的茶水钱。

我只是起了个领头羊的作用
  团员才是撑起剧团的顶梁柱

苏周刊:十几年下来,您觉得累吗?
  金丽芳:有点累。我岁数大了,今年73岁了,精力有点不济了。演出、排戏,要做大量的协调工作。政府从前年开始对像我这样的民营剧团给予了一些补贴,对我们也相当支持。我们也要好好配合他们的工作,进行一些演出。

苏周刊:成立这么多年,其间您有过不想做的念头吗?

金丽芳:有过,不是一次。但没办法,名气在外,相关部门认可你这个剧团,对我们的工作也非常关心支持。观众也不想让我们不演戏。我们在锡剧团的每次演出几乎全部客满,每周六下午1:30演出,很多的观众早上8点多钟带着面包馒头甚至带了冷饭来占位置,就在那儿等,等到下午开演。有一对上海的父女俩,老人家已经80岁高龄了,在6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看了“震芳”的演出,从此每周六风雨无阻专程从上海赶到苏州来听戏。有一次剧团因事要停演一阶段,当向观众们宣布时,台下的观众久久不肯退场,很多观众流着眼泪向剧团的演员说:“你们不能停演,你们不管唱什么我们都爱看,你们停演了我们怎么办呢?”我们的演员也和戏迷们一起流泪,当再次宣布以后会继续在这里演出时,全场掌声响起。观众真的让我们很感动。另一方面剧团与老戏迷天长日久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所以每逢佳节,剧团不但为这些老戏迷们献上一台精彩的节目,还会给他们送上月饼、重阳糕,春节会准备一些糖果等等,让戏迷朋友感觉就像在大家庭里享受快乐。

苏周刊:现在还照常演出吗?

金丽芳:已一年多没有演出了,一方面现在改为松散型的演出,大多数演员分散各个沙龙,还有大量的送戏下乡,各社区的观众也多能看到各团各队的演出。另外一方面,我这一年家里的事情也比较多。

苏周刊:您有助手吗?

金丽芳:有,所有的人都是我的助手。虽然演员们有时候也会单飞,但不管怎么样,我召唤他们,他们总是能义无返顾地回来。
  苏周刊:那说明您的个人的人格魅力凝聚着这帮人。

金丽芳:我只是起了领头羊的作用,关键还是我们的演员撑起了这个剧团。从建团以来,我们的演员从来没有拿过报酬,最多结束了大家一起吃顿饭,十几年来,好多演员风雨无阻从来没请过一次假,开场准备、结束清场全是我们演员自己做。有的演员演出前两天母亲突然过世,但还忍着悲痛上台演出,完成任务;有的演员家人出车祸开刀仍赶来演出,有的演员因为临时替换上去的,硬是在一周内把一句台词也不熟悉的一台戏扛了下来,观众掌声一片,但她满嘴的热疮。这样的例子很多,我时常觉得亏欠这些老兄弟姐妹很多。

做让人开心的事不后悔

苏周刊:那您想过,如果有一天您真不干了,剧团会不会就此解散?

金丽芳:我想剧团照样会有人接上去的,因为我只是起了个领头羊的作用。但“震芳”这个名字肯定要改,因为这个名字是各用了我和我先生名字中的一个字合成的,我不做了,那这个名称就不能再用了。

苏周刊:您把十几年经营的收入都投入到了这个剧团里去了,有没有后悔过?

金丽芳:既然作出了选择,就没什么后悔的。

苏周刊:当年您先生对您的爱好是很支持的,那您的子女对您现在从事的这份事业是什么态度?

金丽芳:也是支持。我儿子就说,妈,开心就好!只有做自己开心的事,才会开心地做事,自己才会开心。

苏周刊:您这十几年做下来,您觉得是开心多一点还是烦恼多一点?

金丽芳:和剧团的演职员们风风雨雨十几年在一起,志趣相投,很开心;看着那些业余演员们的表演艺术水平不断提高也很开心;看着观众跟着追着我们的剧团看戏也很开心。总之沪剧是我一生的钟爱。我唯一的遗憾是年轻人太少了,我们团里年纪最小的也要50多岁了,最大的要80多岁了,再过几年也唱不动了。还有我们的观众也多为老观众。这是许多剧种都面临的问题:后继乏人,总感到有些可惜。

吕成芳:简单纯粹才感到幸福

  前生未了的昆曲情缘,今生继续痴迷

  苏周刊:您的粉丝们把您的表演推崇为“昆曲清口”,而且是“苏派”的。其实这个舞台并不是单纯为昆曲营造的舞台。两个多小时里,既有昆曲评弹茶艺,又有古琴琵琶小曲,谈古论今方言笑话,说是唱戏非大戏,似说书非单口相声。

  吕成芳:是的。来苏州的游客都想感受一下这座有着2500年历史的名城的传统文化,我实际是在介绍一些综合性的苏州传统文化,甚至有时我还会唱一段沪剧,但是以昆曲为主。

  苏周刊:这是您精心编排的吗?

  吕成芳:很多人以为我这两小时是设计好的,其实不是,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最容易做的一件事。我站在上面是在跟大家分享我的感受,这是我几十年热爱苏州传统戏曲积累的结果,我信手拈来。我可能是个特别有戏缘的人。小时候第一次看越剧《红楼梦》,我就迷上了戏曲,人家小孩子听不懂看不懂,我从林黛玉从轿子里出来唱第一句“乳燕离却旧时巢,孤女投奔外祖母”,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全都看懂了,看了几遍我就可以把越剧《红楼梦》全部唱出来。后来凡是戏曲,比如评剧、吕剧、汉剧等我都爱看。戏曲一直陪伴着我成长,已融入了我的生命、血液中。很多人问我学过多少年昆曲?还有人问我你没学过昆曲、评弹,怎么会唱?可能就是天赋吧。我没进过科班,也没有专业老师的指导,完全是自学的。我看到专业人士表演,觉得这个我也可以,我就有这种自信和对戏曲表演的感觉。甚至我觉得比他们中的一些人更能理解剧情、人物的心理感受,我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就是有这个缘吧。所以我的名片上印的就是:“我前生未了的情缘,今生继续着我的痴迷。”北昆有个编剧,在网上看过我的录像后,说并不比专业的差。后来加了我的微信,说有机会来会会我。我说我只是一个民间的爱好者而已。

  苏周刊:您自己有没有觉得您已经达到了专业的水平?

  吕成芳:我不在乎我的表演是否达到专业的水平。我只是觉得这个形式比较好而已,有人写文章说我是“昆曲大师”或是类似的语言,我汗都出来了。我也经常跟我的客人讲,不要以我为标准,你们还是要去看名家的,我这儿只是一个入门,让你们了解一些知识。我觉得我最大的作用就是培养了一大批的“昆虫”,很多人是从成为我的粉丝开始去迷恋昆曲。这就是我做的事的意义所在。

  把家乡的好跟大家分享,会觉得很幸福

  苏周刊:您每天两场,逢到节假日有时还要加场,三年多演下来,不觉得累吗?

  吕成芳:应该说没有,我是个精力特旺盛的人,我讲过,我是非正常人,一上台什么累都忘了。天才和疯子只是一步之遥,我可能就介于这两者之间,你想有谁能做到360天不休息,一年就休息四五天,每天还要化妆,而且我坚持长年累月肉身唱,不用话筒。还有人问我,你嗓子怎么唱不坏,是怎么保护的?我说没什么保护,我天生就是好嗓子。

  当然经济也是一个原因。但我的钱全用在我的爱好上面了,我可以不买一件新衣,但我可以花几千块钱买头面,我有几套几千块钱的头面。记得那时在虹饮山房演出时,那些戏服脏得要死,别人唱时照穿,我一听说我要去顶戏,第二天就花钱去买了新的戏服。我要让观众看到昆曲的美。我先前几十年都没做过我喜欢的事,现在总算在做我喜欢的事了。出于热爱,一种纯粹的热爱支持着我每天这样。

  我在这儿,慢慢觉得我像在修行一样,昆曲是一种修行。因为你每天重复做一件事情,而且每次都是用心在做,每次都那么有激情。像春节,我发高烧,嗓子哑了,客人说听嗓子不是她,但这个状态还是她。

  苏周刊:是不是观众越多您演出的激情越高涨?

  吕成芳:倒也不是。有时下着雨,平江路人少了,听曲会更有意境。所以我说冷听昆曲热听评弹。关键是对每个客人我都很尊重,游客能腾出两个多小时给你是多么不容易。不仅要尊重还要珍惜和感激。在我的内心我要把最美的东西呈现给观众。在这儿,我从楼上下来就开始走小碎步,在观众的视野中,这一刻你就是所扮演的戏曲人物的样子,所以要一丝不苟,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态度问题。有一次,有几个喝了酒进来的,咋咋呼呼的,听到最后都眼泪汪汪,说我们生活中还有这么好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知道?带着这份美好离开这里,这份美好也会一直存在他脑海里。而对你来讲,你会有很大的成就感,你会觉得你做的事很有价值。我一般的演出是8点到10点,常常有人9点三刻进来,我只有加唱来回报人家,钱是老板收的,所以善良也是我的优点。

  苏周刊:您站在这个舞台上还是蛮有自豪感的?

  吕成芳:三年多的演出对我来讲也是种慢慢积累。有的人一两天没来还没感觉,但半年一年没来,他们说老师你丰富了不少。生在苏州,你不会感觉到幸福的,到老了才感觉到苏州真是个很好的地方,生在苏州是一种幸福,特别是到了平江路的三年多时间,别人梦想的地方就是我生活大半辈子的地方,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我觉得满足,我应该感恩,所以我唯一报答我家乡的办法就是我要把我家乡的好跟大家分享,让大家了解。越简单越纯粹,你就会感到越幸福。

  一个人的舞台有时也有点孤独

  苏周刊:对您的这种表演方式,业界也有很多不同的看法,甚至非议也不少,比如有人认为,高雅的昆曲在一个茶馆里唱是被辱没了,如同旧时代的卖唱,对这些您怎么看?

  吕成芳:还有一些人说,你进来的晚;还有人说,唱都没唱好就开始表演了……我一概不管,随便你们去说吧。按他们要求的话,多少年都不要做事了。我比较真,因了真也比较纯,纯粹的热爱才有生命力。

  苏周刊:现在您这么红火,但您还拿着不多的报酬,也有人为您叫屈,说您应该跟老板谈条件,但您并不在乎;也有人想请您去会所演出,也被您婉拒了。您是怎么想的?

  吕成芳:莫忘初心。我最初想找个地方,可以让我讲讲昆曲讲讲评弹,其实我早设想好了,你们给我低薪好了,只要整个时间段给我就可以,我去过苏州一些茶馆,但他们不肯给我这样一个舞台,是这个老板给我提供了,所以我很感恩。现在我做得还可以,给了我那么多的荣誉,虽然不是官方授予我的荣誉,但是大家的口碑就是荣誉,大家对我的喜爱就是一种回报,我还求什么呢?所以我没有离开,也没有跟老板提什么要求。后来我去了北大北师大开讲座后,老板又涨价了,我就火了,我说你再涨我就跟你分成。观众也是有个承受度的。有会所想请我去,我说我不为贵族服务,我本身来自普通人,普通群众中也有很多懂戏的人,他们一样要享受。昆曲本身就是民间的,还原于民间不是很好吗?我现在就是想把自己修炼得更好。

  苏周刊:在这个舞台上您一直是一个人,有时您会不会有种寂寞的感觉?

  吕成芳:有客人天天来听,喜欢我的表演,我一点不感到寂寞。北京之行的前前后后,我得到了很多昆剧界老前辈们的关心和指点。

  苏周刊:其实从您的内心来讲,您还是希望得到一些名家的一些专业性的指点的?

  吕成芳:那当然。其实一个人的舞台有时也蛮孤独的,但这种孤独也蛮好,孤独了你才会专心做一件事,你可以排除很多外界的干扰。我就在这里,观众喜欢我就可以了。很多客人对我讲过,说老师一开始看到你本人的时候很失望,但看完你演出以后,我们觉得你才是真正的杜丽娘。我会告诉他们,有很多人演杜丽娘演得很好,我只是民间的一个热爱戏曲的草根。但我的内心很杜丽娘,我一直说我没有五十岁,我内心只有十六岁十八岁,这就是我自己的感觉。我真的内心很纯净,我不用去得奖,不用去评职称。我在这儿场场演,演的内容差不多,我也只有这么多技能,但我把我的技能全部奉献出来了,大家喜欢我,来的游客一个个被我发展成了“昆虫”、“苹果”,我觉得这就够了。

金丽芳

吕成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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