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曹禺先生 的《雷雨》,我一直怀有敬畏之心,虽然初中时就看过原著,但记忆与感悟总是那么浅薄,直到今年在宁波看了沪剧版的《雷雨》,我对《雷雨》的一点最初印象才慢慢灵动起来,开始重新整理,重新学习 , 从沪剧《雷雨》入手,我找到了一点自己对《雷雨》的新的思考与想法。
《雷雨》是中国现代话剧成熟的一个标志。自1934年《雷雨》话剧剧本诞生以来,先后被越剧,歌剧,沪剧,黄梅戏,甬剧等戏曲剧种改编轮翻上演过,盛演不衰。经典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能够一演再演,越演越活,经久不息,而且无论从哪个人物、角度切入,都能把故事说得有滋有味,可看性、可读性依然不减。拿话剧《雷雨》来说,从上世纪50年代,60年代,文革,80年代,90年代乃至今日,不同时期,不同的政治格局与理念,《雷雨》经历了无数次的洗礼,探索与开掘,但它所要表达的人性压迫,伦常矛盾,以及个体对于环境的不谐调,都存在于每一个时代。每一个时代,也都有一把要呐喊的声音。地方戏曲中诸如黄梅戏的《雷雨》,第一次把周萍放在了中心位置,矛盾冲突围绕周萍展开,从而丰富了《雷雨》的主题内涵。沪剧《雷雨》却是在尊重原作、忠实原作上做得相当好的一个典范。
从现有的资料看,沪剧前辈施春轩早在1938年就以幕表戏的形式演过《雷雨》。这以后沪剧舞台上《雷雨》的改编演出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正是在这样不断积累的基础上,才产生了1959年沪剧界明星大会串的那次非常成功演出的《雷雨》(目前此版只有音配像版本)。经历了长时间的演出实践,大家一致公认这次演出《雷雨》的版本最为完整,最能体现原作精神,也最能发挥沪剧艺术的特色。这一版的《雷雨》以女性为视角,突出女主角蘩漪的故事,通过展示她与周萍、周朴园、鲁妈、四凤、周冲等不同人物关系与命运冲突,构成跌宕起伏的戏剧高潮。这当中沪剧唱词占绝大部分,说白很少,剧本完全尊重原著,沪剧的唱词把原来话剧的台词大致不动地从头改换到结尾,唱腔与之契合得十分妥贴自然,顺理成章,沪剧名家把自己的演唱风格和剧中人物的个性配合得高度融和,互相之间又浑成一体,形成了脍炙人口的对唱唱段,也落实在剧情一个一个精彩的高潮之中。此后沪剧表演团体演出大体上都以这一版本为主。而今年有幸在宁波得见茅善玉版的《雷雨》就是在59版基础上进行认真整理加工演出的,对比下来更加精练,更加流畅。据导演介绍:首先,为了适应新的审美需求,整个戏从原来的三个多小时压缩到两个半小时,但剧中“盘凤”,“幽会”,“吃药”,“撕支票”,“四凤自叹”等耳熟能详的经典唱段非常完整地保留下来。其次,沪剧《雷雨》以前比较像方言话剧,现在则强化了音乐的作用,更多地挖掘人物的内心世界。同时把原来的第二幕拆成两场,把原先的客厅景改成了花园景。再次,在加强戏曲化方面和角色刻画上下了很大功夫,新增加的“吃药”的二重唱和一些角色的唱段及第五场的五重唱的渲染,把此时此刻人物思绪心态刻画得准确贴切、细致入微。
纵观这个故事,从当年的“阶级斗争剧”到后来的“社会问题剧”,如今更加突出“人性的挣扎”。曹禺先生在自序中说,《雷雨》所显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报应,而是所觉得的大地间的“残忍”,他用一种悲悯的心情来写剧中人物的争执与现实主义。当初初见《雷雨》时不明白,看到的只是一个巧妙搭配着的故事情节下一个雷雨式的悲剧。可是在看沪剧《雷雨》现场时,平静得不可思议,随着第五幕最高潮的爆发,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这闷死人的雷雨天,把所有的真相与丑陋都暴露在世人面前,突然觉得剧中人是多么地可怜,被命运捉弄,摆布,充满着无奈与悲凉,只道是造化弄人,命运戏弄。谢幕时看着演员一个个静静地向你走来,深切地感受人在造物主面前是多么地不堪一击。就好像近年来亲眼目睹天灾人祸,人在灾难面前是那么渺小,无助与认命。突然悲从心生,看着剧中人盲目地争执,用尽心力来拯救自己,而不知千万仞的深渊在眼前张着巨大的口,越挣扎陷落地越深。
可这就是现实的残酷性,这是人性的拷问,同时也是对罪与恶撕心裂肺地自我救赎。周萍悔改以往的罪恶,抓住四凤仿佛就像抓住一个新的灵魂来洗涤自己。周朴园想要悔改,十几年如一日地保留着侍萍生前的一切以示纪念来弥补对她的亏欠。侍萍想要悔改,悔改年青时所遭受的不幸与痛苦,宁愿离家到常年不见家人的学校帮佣也再不想踏入有钱人家一步,坚决不让四凤步其后尘。如果说周朴园,周萍,侍萍是逃避式的掩盖式的救赎的话,那么蘩漪就是个例外,她把人性深处邪恶的东西全翻出来,这是非常震憾与动容的。她受尽了摧残,十八年来一直被压抑着,却依然如一匹执拗的马,毫不犹疑地把周萍当作一根救命稻草,她激烈地反抗想冲破外界的束缚,寻找灵魂的自由。她用极端的方式表达她火炽的热情,强悍的心,她敢冲破一切的桎梏,做一次困兽的斗,使尽一切能使用上的卑劣的手段去挽回周萍,她要做到最起码不让周萍离开这个家。不管用怎样的手段有怎样的结果,也在所不惜。但当她听到那一声枪声时,她不顾一切地呼叫“萍”,我想她的内心依然对周萍有依恋,只是被恨迷住了双眼,迷失了方向。这让我想起了越剧的《玉卿嫂》,也是一个很独特的女性,她用死换得与庆生在一起,同样令人可悲可叹!但这样的女性,你觉得她是怎样一个人呢,能简单的说是好人或者是坏人么?当周朴园公布了鲁妈是周萍的亲生母亲这个秘密时,蘩漪呆住了“萍,我,我万想不到是——是这样。”因为她已经知道后果了,四凤跟周萍两个人已经有了乱伦的关系,这个时候她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这句话就把她另外善良的一面一下子烘托出来。所以我觉得,《雷雨》是对人性的拷问,是对人性罪与恶复杂性的拷问,这种罪恶从哪里来,是怎么产生的?这种人类历史残酷的写照,也许是《雷雨》一直经久不息的一个原因吧。
沪剧里的蘩漪,特别是茅善玉版温婉秀美,开场一袭墨绿色的旗袍把整个人衬得相当动人,缓缓地,静静地,忧郁似地走下楼梯,一个美丽又复杂的形象一映出来,很符合原著中繁漪的忧郁、明慧与书卷气。茅善玉版蘩漪,外表的柔弱与内心的疯狂,更能凸显这个角色的张力与悲剧感,无论念白唱腔还是形神上对人物的拿捏都相当准确。两次“求萍”的层次分明,第一次很凄楚,“求萍”不成,反被辱骂后,蘩漪痛苦到了极点。到了第五场那次,就已经接近疯狂和破釜沉舟了。这当中她独自一人长达八九分钟的“独叹”叙述了她在周家十八年封建黑暗的生活,以及周萍到来后给带来新的追求自由的渴望,直至希望泯灭最后不得不采取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报复手段的心理变化历历在目。特别是她在最后时刻把周冲拉过来,那爆发式的一段控诉:“一点不像我儿子,不要把我当作你的母。她被你父亲早闷死,十八年伴着一个活阎罗。只有遇到周家大少爷,我才把整个身心来托付。可是他占有了我又把别人爱,把我丢下不要我。”面对周萍“你这个虚伪脏东西,现在学会了你的父,你把我说成是疯子,可以开脱你罪过。这是我最后一口气,我要当着众人来揭露,我要你亲口告诉他,告诉他我并不是你后母。我要让大家都晓得,是你欺骗了你的父。是你欺骗了你弟弟,是你大少爷来欺骗了我!”歇斯底里地彻底爆发了,不顾一切地作出反抗。一步步让我们看到那个可怕的环境是怎样地把一个怀着自由要求的女性逼到一条绝路上去的。茅善玉版本相比沪剧的其他版,个人认为更雷雨式,更激烈,更过瘾地得到控诉感,非常有力度感有张力感,看得相当带劲过瘾。
《雷雨》是个大课题,要写的东西好多。每种戏曲剧种对其都有独到的理解与诠释,而我更喜欢沪剧的版本,也许对于女性方面的题材更触动心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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