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初识江青
1963年5月一天晚上。
北京前门外肉市的广和剧场。
赵燕侠、马富禄、任志秋等主演的《得意缘》正演得热闹,观众们连天的叫好声震耳欲聋。在观众席里,一位50岁左右的女人,头戴着男式的八角帽,身上罩着一件灰色的风衣,神情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花旦,脸上不时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个女人就是毛泽东主席的夫人江青。看到精彩处也跟着观众一起鼓掌。
这出《得意缘》的演出长达三个小时,是一出老戏,但是这次演出进行了全面的修改。时间进行了压缩,江青一直看到了最后。显然,她对演出是很满意的。因为她是内行,20世纪30年代,她以山东省立实验剧院主演李云鹤的名字与老生演员王泊生组班“晦鸣剧社”到北京演出,曾前演《玉堂春》中的苏三,后面给王泊生的《打金砖》中配演搬弄是非,乱杀功臣的郭妃。那时富连成出科的侯喜瑞、陈喜兴等都给她配过戏,她在北京也比较受欢迎。不过她以为自己很不错,就自己挑班来北京唱戏。没有想到她过高地估计了自己,演出失败了。虽然她在京剧舞台上演不了郭妃,30年后却成了政治舞台上搬弄是非,乱杀功臣的郭妃。正是因为她在京剧界混不下去了,才改变了主意,先回山东谋生,后到上海演电影去了。就是在20世纪40年代毛主席认为“水平有限,精神可嘉”的延安平剧研究院,江青更是偶尔露峥嵘的名旦,与薛恩厚、阿甲等合作演出《打渔杀家》等戏。
她知道《得意缘》这出戏很难演,演不好就很贫气,很难抓住观众。可是赵燕侠的演出使剧场效果非常强烈。演出结束后,她混迹在观众里悄悄走出了戏院……
不久,有一辆高级轿车来到了位于和平门内一个四合院的赵家。据说是毛主席的夫人来请赵燕侠到中南海做客。
既然是主席夫人来请,那是很高的荣耀,没有什么商量的。赵燕侠说:“那好吧。”也没有特意打扮就乘坐中南海派来的专车,从她和平门内的家中到六部口的中南海西门不过两站路,所以很快就来到了主席夫人的住地丰泽园。
对于中南海,赵燕侠并不陌生,当时几乎每个周末她都要来这里演出或参加舞会。有时也与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人跳舞,但是到主席夫人家中做客,这还是第一次。她心怀忐忑的来到中南海,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江青。主人早已披着呢子大衣在门口等待着她的到来,见她下车,就非常热情地拉着她的手,说:“哎呀,你是咱们京剧界的大名角,能把你请来,真是不容易呀?”赵燕侠心想,你找我不是就让秘书打了一个电话吗,怎么不容易啦?说着二人携手走进了房间。
刚刚落座,江青就说:“今天就是我们两个人,我们应该好好聊一聊,我是穷苦人家出身,我知道你也是穷苦出身,所以我们一定有共同语言。我这两年为了搞调查研究,也是为了物色演员,走遍全国,看了很多戏,我发现只有你才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演员。因为我们要排演现代戏,戏曲学校刚刚毕业的学生缺少舞台经验,也不成熟,年纪大的演员演现代戏又很难从老戏的程式中解脱出来。而你演过现代戏,在传统戏中又很有创造性,没有什么框框,我认为只有你才是演现代戏最理想的演员。我今天找你来,就是告诉你,我们排演现代戏的希望就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赵燕侠听江青一说,忙答道:“我虽然排演过现代戏,但是没有什么成功的经验,请您不要对我抱太大的希望。”
江青说:“我跟你说的可都是实话呀。我身体不好,坐飞机,坐火车到全国各地方去看戏,来选择能演现代戏的演员,很辛苦啊。我都选择了两年,还是没有选好,没有一个能演现代戏的,我觉得只有你能演现代戏。我已经看过你好几出戏了,夸张点说,你的戏我差不多都看过了,我注意你有很长时间了,所以才把你找来,真是想见恨晚呀。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没有错。你就等着我去给你找一个合适的剧本,看什么角色比较适合你,这头一个戏就一定要把它演好,这可是关系着京剧命运的大事啊!”
总之,这是一次比较友好、愉快的见面与谈话。谈话之后江青设家宴款待了赵燕侠。吃的是西餐,江青说,你在家吃中餐一定吃腻了,今天换换口味,从此她们似乎就成了好朋友,有时江青去看赵燕侠的演出,有时江青要赵燕侠陪她去看电影,看戏。有时看着电影,江青会剥一块糖,用手塞在赵燕侠的嘴里。有时突然对她表示关心,问她如何使用卫生纸。告诉她,市场上的卫生纸可不能用,那是很不卫生的,使用之前必须用熨斗熨一下,使其消毒后才能用。一开始,赵燕侠有点受宠若惊,还挺拘束,同时感到江青在艺术上不仅是内行,而且具有较高的欣赏水平。对戏,懂得很多,对戏,对演员表演的品位还是比较高的。
可是三天两头的这么陪着,赵燕侠可就有点受不了了。有时看着戏,赵燕侠就会提出到厕所去方便一下,当然这就是赵燕侠的托词,借着上厕所,她也就逃离了剧场和江青的缠绕,回家睡觉去了。可能是江青意识到赵燕侠的拘束,开始也没有过于责怪她。连续几次后,江青就有点不高兴了,说:“你怕我什么,我又不是大老虎,还能吃了你不行吗?”经过江青这么一发火,赵燕侠就忍受着陪她几次。可是赵燕侠终归不是唯唯诺诺的人,她心想,你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可我是有工作,有家庭的人,总这么陪着你,时间长了可真陪不起。后来,赵燕侠是能躲就躲,有电话来就说不在家。
与江青见面后,又过了一段时候,北京京剧团团的领导突然向全团宣布了一个消息。说是中央领导提出来了,明年,也就是1964年要搞一个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汇演大会。全国每个团都是一流演员参加这个现代戏汇演,为了汇演的隆重,必须是头牌演员才能参加。上头交给我们团两个剧本,一个剧本是上海人民沪剧团的《芦荡火种》,还有一个就是上海爱华沪剧团的《红灯记》。
赵燕侠一看这两个剧本,第一号人物都是女性。知道这两个剧本就是为她量身挑选的,江青兑现了她不久前的诺言。面对《红灯记》和《芦荡火种》两个沪剧剧本,北京京剧团的领导反复考虑,认为《红灯记》中的女主角李铁梅是一个17岁的小姑娘,而《沙家浜》中的女主角阿庆嫂的身份是个30岁左右的茶馆老板娘。此时的赵燕侠35岁,主演《芦荡火种》比较合适。就放弃了《红灯记》,留下了《芦荡火种》的剧本。那么,沪剧《芦荡火种》到底是怎样的一出戏呢?为什么素来挑剔、苛刻的江青会看上她?江青没有说明,他们谁也没有看过这出沪剧。
其实《芦荡火种》是上海市人民沪剧团于1958年创作的一个抗日传奇剧。剧本主取材于崔左夫的纪实文学《血染着的姓名……三十六个伤病员的斗争纪实》和上海警备区副司令员刘飞的回忆文章《阳澄湖畔》。这个戏主要讲的是在1939年秋,由叶飞率领的新四军第六团为主的将抗日义勇军离开苏常地区后,留下数十名伤病员面对日伪顽匪相互勾结、经常下乡“扫荡“、骚扰民众的险恶环境,在地方党和群众的支持帮助下,不畏艰险,重建武装,坚持抗日的斗争事迹。剧本由上海人民沪剧团的文牧执笔,最初决定名为《碧水红旗》,1960年改为《芦荡火种》,并由上海人民沪剧团首次公演。还有资料记载说:现代京剧《沙家浜》形成的最早源头,是一首名为《你是游击兵团》的抗日歌曲,它由鉴青作词,黄苇谱曲,1943年首次演出后广为流传,至今仍为沙家浜团的团歌。黄苇说《你是游击兵团》实际上是沙家浜团的历史。由于这首歌的作用,引起不少人对那段战斗生活的回忆。当然这段回忆有点蹊跷,因为沙家浜这个地名是由剧名改成的地名,是先有戏,后有地名。不但抗日战争时没有,就是北京京剧团的演员在1963年到阳澄湖深入生活时也没有听说过有个沙家浜的这个地名。这个“沙家浜团”不知从何而起。
1982年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卷》的“芦荡火种”条目写道:剧本取材于崔左夫的《血染者的姓名》,1948年崔左夫曾当过战地记者参加采访淮海战役。1957年他在事隔9年后写了纪实文学《血染着的姓名……三十六个伤病员斗争纪实》
中华民族的八年浴血奋战,曾经发生过无数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而在常熟水乡阳澄湖地区36个新四军伤病员同日寇的顽强斗争则是其中之一。刘飞于1957年写了长篇回忆录《火种》。着重描写了当时坚持敌后斗争的36个新四军伤病员的英雄形象和人民群众的鱼水深情。1961年刘飞将《火种》中的有关章节取名为《阳澄湖畔》发表。
1959年,上海人民沪剧团编导文牧和党支部书记兼团长陈荣兰准备写一篇反映江南新四军艰苦奋斗的现代沪剧,他们看到了刘飞的回忆录后,认为可以此为基础创作一部抗日传奇剧。于是他们采访了刘飞将军。在刘飞将军的安排下,他们深入部队采访收集素材,并参观了常熟县(今为常熟市)横泾镇的军史展览馆,见到了36个伤病员在战斗中用生命夺得的九六式重机枪……就这样,由上海沪剧团集体创作、文牧执笔的革命现代戏《碧水红旗》诞生了。为了使故事更加紧凑,有利于舞台演出,在戏里,新四军伤病员改为18个。或许是受了刘飞《火种》的启发,后来剧本就改为了《芦荡火种》。剧组人员先后到沙家浜团和常熟横泾一带农村深入体验生活,在演出中不断修改。作者文牧又善于广征博采,使《芦荡火种》剧的思想水平和演出艺术水平不断提高。演出成功后,《芦荡火种》剧组被誉为“部队文工团”。修改后的《芦荡火种》剧于1963年3月5日在上海重新上演,连续演了370场,观众达56万人次。一个剧目由一个剧团连续演7个月,经久不衰,这在解放 15年来的上海戏曲舞台上还属首次。
原福州空军政治部主任黄烽于1997年在接受《福州日报》记者姚佑波的采访时说:“当初我是伤病员之一,为了保存这批火种,阳澄湖畔的许多人民群众冒着生命危险设法把我们保护下来……”他说戏里说18个伤病员,实际是36个,绝大多数是闽东籍的老乡;戏里的“春来茶馆”,实际是“东来茶馆”,老板是胡广兴,他和侄子胡小龙,用开茶馆作掩护做地下交通工作;戏里说的“阿庆嫂”实际上是茶馆老板胡广兴的老婆“阿兴嫂”。文牧在《芦荡火种》的创作札记中谈到:陈荣兰认为戏里男角色太多,建议把茶馆老板改为老板娘,可以让丁是娥来演这个角色。我同意了。谁知把老板改成老板娘,牵一发而动全身,真不简单。老板娘的名字本来取名“阿兴嫂”,后来觉得“嫂“这个音是上声字,当中一个字就必须是仄声字才有力,响堂。“兴”字是平声字显得平,改成去声的“庆”字便显得沉甸、有力,叫起来也响。可见阿庆嫂完全是个虚构的形象。有的说郭建光就是新四军第五路军参谋长夏光,也有的说是当时的新四军六团政治处主任刘飞或是该团党总支书记黄烽。其实,郭建光是文艺作品中的艺术形象,是整个英雄群体的代表。正如黄烽将军强调的,戏里的人物都是塑造的,对号入座没多大意思。第五路军参谋长夏光在伤病员中起了重要作用,他带领伤病员紧紧依靠阳澄湖人民跟日伪军进行了坚苦卓绝的斗争,作者创作时用了他的“光”字,但与郭建光这位政治干部的形象又不一样,是整个英雄群体的代表。刘飞将军也说:“郭建光是36个伤病员光辉形象的集中表现……我个人不是郭建光。”
当时沪剧《芦荡火种》在上海演出确实非常红火,这出戏讲述了抗日战争时期,地下联络员阿庆嫂借助茶馆老板娘的身份,机智巧妙地掩护新四军伤病员,协助新四军消灭敌人取得胜利的故事。北京京剧团很快成立了剧本改编小组,由薛恩厚、萧甲、杨毓岷、汪曾祺等编剧进行了修改,不久便拿出了新的改编本《地下联络员》。琴师李慕良接过了唱腔和音乐设计的任务,导演是萧甲和迟金声。赵燕侠扮演阿庆嫂,谭元寿扮演郭建光,王梦云扮演沙老太,周和桐扮演胡传葵,蒋元荣扮演刁德一,翟韵奎扮演刘副官。一场众人瞩目的改编创作,在距离汇演不到半年的时间,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毛泽东主席在跳舞的时候,对赵燕侠说,为什么要让你们演现代戏呢?因为爱看这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观众都快不在这个地球上了,你们要为将来的青年服务,青年人肯定是爱看现代戏的,所以让你们演现代戏,这是个方向。赵燕侠这才感到现代戏已经关系着政治大局,问题似乎很严重。
1963年12月5日,经过紧张地排练,京剧现代戏《地下联络员》迎来了第一次审查,并且预定9日公演。
在这次审查中,北京市长彭真、总参谋长罗瑞卿和江青一起前来观看。看戏后,江青提出了非常尖锐的意见,认为从剧本到表演都没有脱离传统戏的框框,并说:“看到你们演的现代戏实在是荒唐可笑。我看你们就不要瞎废劲了,还是演你们的古装戏吧。演出广告撤消,换别的戏吧。她对赵燕侠说:“我看你还是唱你的《春香传》吧,要不你排一出新戏《桃花扇》也好,我对你们演出现代戏的信心已经没有了。”终场时江青表示大失所望,发了一痛牢骚,泼了一盆凉水,竟扬长而去。关键的时候,她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到剧组来,据说是因为戏没有排好,气得她到上海养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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