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原名弹戏,它流行的行程很远。自汴梁到杭州,到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广西、四川、贵州、云南而后到北京。因此,它的音韵包括了长江流域、黄河流域广大地区的语音以及北京的一部分语音。
几十年来,京剧界中通晓音韵的,余叔岩为第一人。言菊朋虽懂音韵但不擅使用,此外,就很少有人通晓音韵了。
20年代末;北京有两家报纸上,为了《当锏卖马》剧中的"两泪如麻"的"麻"字是阳平还是阴平,大打笔仗。一天,在一处宴会上,有人提出此字问余,余说"麻"字无论如何,自然是阳平。此事在报纸上刊载后,这场辩论即告终止。可见余叔岩精通音韵是当时大家公认的。 余叔岩尝说:"戏剧是一种艺术表现。由于地域水土关系,有南曲、北曲之分。南曲如昆腔,用南音,是江苏人倡导的;北曲如皮黄,用北音,是湖北人开始的。南、北二曲,各有所长。我家是湖北人,故舍昆腔而学皮黄。皮黄唱与念白,字有准音,上下阴阳,平上去入,不能丝毫含糊。平字之音既有上下之分,又有阴阳之别,有人以为上下平就是阴阳平,那是错误的。"余在唱白字韵方面,坚持用中州韵,用洪武正韵,用湖广音,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皮黄。
30年代,余叔岩曾与张伯驹合作,编写了一部《乱弹音韵》。余的京剧音韵艺术,在书里得到阐述。该书未经刊行,后来附刊于梅兰芳、余叔岩创立的国剧学会出版的《戏剧丛刊》上。1963年,张伯驹为纪念老友,特把《乱弹音韵》重新修订,并增加一些内容。因为乱弹已改称京剧,出版时,书名改为《京剧音韵》。该书首先介绍京剧音韵区别于诗韵。京剧有十三韵(俗名十三辙):钟东韵、江阳韵、医欺韵、姑苏韵、灰堆韵、怀来韵、爷茄韵、发花韵、梭波韵、么条韵、尤求韵、人辰韵及言前韵。此十三韵有的是把诗韵的一些韵合并起来,也有从诗韵的这一韵移到那一韵的字,或者改变了尖团音为北京的字音,把诗韵不合理的一部分合并,并提出一部分字结合地方语音单独成立,成了既不违背韵书,而又为广大地区听众所能喜爱的音韵。书中还介绍阴阳平上去入的念法,切音阴阳平上去声的运用,三级韵的运用法,以及收韵、上口字、尖团字、正音字、中州韵与湖广音、习惯字音,都是根据韵书而运用于歌唱的。在纵的方面相同于宋词,在横的方面相同于昆曲。充分显示京剧这一剧种具有悠久历史。
轶事琐谈 余叔岩为内外行公认的谭派传人,他不仅得到谭派神髓,且又根据自己钻研领会,对谭派艺术有进一步发展。很多内行认为余晚年技艺水平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而京剧界称之为余派。但他从未自认为余派,在余最后演《打棍出箱》一剧前夕,笔者与他相晤时,他还很谦逊地说:"老师(指谭)的艺术太深太好了,我没法比。"
余叔岩在京剧艺术上所以被人们看成一代宗匠,一般认为他除了得到谭派真传外,更善于利用自己的天赋条件,融会贯通,以致演剧意趣雅静,而做派简洁细腻,唱念表演似平淡实则深邃微妙,可意会而无法形容。如演唱《奇冤报》刘世昌服毒后之挣扎,做得如春波细纹,层次井然,在情绪上不失去剧中人服毒后之紧张意境。他扮相清秀,举止文雅,唱白博采各家之长,炉火纯青,调高而不嘶,歌长而不竭,苍劲淡雅,余音绕梁。而身段做打,则生动峭拔,精密妥帖。 余叔岩是最优秀的文武老生演员。文武老生演技之难在于它武的方面既不同于武生,而文的方面又不同于老生。余的武工基础坚实,得力于姚增禄的指点。谭鑫培在余已具备文功武功基础上,进一步提高培植;而余根基深厚,天资聪颖,举一反三,艺更精,而名益显,以文武昆乱不挡,足迹遍神州南北,所到之处,备受顾曲者的高度赞誉。 余叔岩曾说到京剧做工,认为京剧做派之繁杂与音调相仿。例如手指,各种角色使用手指各有准绳,不能随意伸屈开合。如:花脸五指分开;老生五指虽然分开但须略弯曲;武生五指并合;小生大指按在掌心,其余四指直伸合拢;旦角五指如兰花柔曲合于一处。抬腿需要很深功夫,生角抬腿尤不容易,且有一定姿势,不可稍差。抬腿工夫内行推杨小楼、钱金福,票界推溥侗。至于种种做派,如果没有根底,不是失之深就是失之莽,甚至失之于瘟,这均有待演员彻悟体贴。余叔岩曾说,一个演员要想做得恰如其分,则必须苦下10年以上的功夫才能升堂入室。
关于京剧的音乐,余叔岩最钦佩已故著名丑角曹二庚的父亲曹心泉。余曾说,近20年来,内外行中对京剧音乐可称知音的,就其所知,只一曹心泉。曹心泉工昆曲,擅制谱,与陈德霖、侯俊山是盟兄弟,亲逾骨肉。清末时,溥侗制乐谱,请曹去听。曹听完出来后私下对人说,清朝快要亡了,听了那种音乐,里面有亡国之音,不祥之兆。听者一笑置之,但不到一年,武昌起义,清朝被推翻了。
余叔岩对演戏的场面很认真,场面上每个人的技艺,必先经他亲自审查,方能登台伴奏。他的琴师曾更换多次:最初琴师是他的族叔余伯卿。后来换李润峰(即姜妙香弟子吴长顺)。一次赴津演出前,李向余索要干酬(即一笔现款酬劳),余乃换李佩卿。李佩卿系王君直介绍,余得到他伴奏,和谐异常,如鱼得水,曾由李伴奏灌唱片《捉放曹》、《战太平》等戏的唱这段时间余灌的唱片质量最好。余一直到因病退隐后才与李离开。余平日吊嗓由朱家奎、王瑞芝为之伴奏,打鼓师以杭子和随余最久。至于演出配角,余倚之如左右臂者只钱金福、李顺亭二人。 余叔岩临终前,病象是小便不出,但又非尿结。经当时德国医院医生科利(译音)诊断是膀胱癌,动手术后曾见好,后并曾得一女,即余的最幼女儿。1943年病故前,因病发时科利已不在平,乃住协和医院诊治一段时间即回家疗养,直到病故。
余病故的消息传出,京剧界同声悼惜。梅兰芳挽之曰:"缔交三世,远武同绳,灯火华堂,赞乐独怀黄幡绰。阔别七年,赴书骤报,风烟旧阙,新声竟失李延年。"上款是"叔岩三哥千古",下款是"世愚弟梅兰芳敬挽"。孟小冬的挽词是:"清才承世业,上苑知名,自从艺术寝衰,耳食孰能传曲学。弱质感飘零,程门执赘,独惜薪传未了,心丧无以报恩师。"李少春的挽词是:"教艺术心必期忠,品必期高,业必期传,每念深恩痛无地。论孝道疾不能侍,衾不能承,志不能继,空负厚望恨无天。"张伯驹挽词为:"谱羽衣霓裳,昔日同班无贺老;怀高山流水,只今顾曲剩周郎。"
(摘自《京剧谈往录》,1985年出版)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