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葑溪之西、胥江之东的苏州大学校园内,梅花悄然绽放,迎接着开学日的到来。
梅花这一意象,常出现于古诗词文中。而在苏州大学这个地处昆曲发祥地、拥有丰富昆曲教育文化的地方,学生们联想到的,可能是昆曲《牡丹亭》中的柳梦梅与梅花树下流连的杜丽娘;也可能是《红梅记》中裴舜卿与李慧娘、卢昭容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
更应该被忆起的,还有名字中同样含了“梅”字,将昆曲作为一门学问引入高等教育,带入当时尚称“东吴大学”的苏州大学校园内的曲学大师吴梅。
他的到来,拉开了此后一个多世纪里,昆曲在苏州大学教学传承故事的序幕。
一波三折的发展历程
1905年吴梅任教于东吴大学后,昆曲的种子就埋在了校园中,为此后昆曲在高校中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进入民国年间,昆曲早已不见昔日风采,陷入即将消亡的境地。为摆脱这一危机,包括诸多东吴大学校友在内的苏州地方贤达,筹资创办了昆剧传习所,培养新一代昆曲人才。
1989年,为进一步振兴昆曲艺术,培养昆曲人才,苏州大学中文系与昆剧传习所合作创办了汉语言文学专业昆剧艺术本科班,这也是中国昆曲史上首个本科班。
时任该班班主任、苏州大学中文系教授周秦告诉《中国科学报》,当时本科班建立之时,是想培养具有较高文化理论水平的昆剧表演导演人才,以及通晓演唱实践规律的戏曲学者。但是由于时间太短、计划太大,以及当时的社会背景等问题,最终在1993年本科班毕业后,未能继续办下去。苏州大学的昆曲教育转型为面向普通学生的素质教育。
“尽管如此,当时昆曲的种子已经播撒出去,只要有充足的阳光和适合的土壤,种子终究会生根发芽,成为参天大树。”周秦说。
昆曲历经几度寒冬,终于在2001年迎来了“春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布首批“人类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国昆曲在评审中全票通过,成功入选。
在周秦看来,这是昆曲发展历程中的重要转折点,从此迎来极其难得的发展机遇。
“入遗18年来,昆曲得到政府的大力关注和支持,海峡两岸、世界各地的中华儿女都将其作为民族文化的优秀代表,纷纷出钱、出力,投身拯救、传承、推广昆曲的事业。昆曲自此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时期。”
昆曲教育的最佳园地
在周秦的眼中,高校是进行昆曲活动的最佳场所,这是他基于多年实践经验得出的判断。
从苏州大学昆曲艺术本科班,到面向普通学生的素质教育选修课,再到如今的国家级精品视频公开课……昆曲教育在高校这一重要阵地中,不断升华、发展,吸引着一批又一批来自海内外的青年学子。
陈弋旸是苏州大学东吴商学院金融系大一学生,从前就对中国传统戏剧感兴趣的她,在选择选修课时一下瞄准了昆曲艺术这门课。
陈弋旸告诉《中国科学报》,这门课在学生间很“火”,自己是运气好才抢来的。
“当时正好排课时间合适,加之此前就听说过主讲昆曲艺术这门选修课的周秦,是一名在文学、戏曲艺术上造诣很高的教授,我运气很好就抢到了。但是,这学期不知是排课的问题,还是手速慢的原因,最终没能够再次抢到这门课。”陈弋旸的语气中充满遗憾。
来自德语系的大一学生熊安琦,也是在上学期成功抢到这门选修课的“幸运儿”。
“我在未进入苏州大学之时,就对昆曲有所了解,而昆曲艺术选修课,通过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既让我从学术的角度了解昆曲的起源、发展与变革,又能够接触到昆曲大家和同好,听他们讲自己与昆曲的故事。”熊安琦说。
提及选修该门课程过程中最难忘的经历,两人不约而同地提及了在老师带领下参加一年一度的虎丘曲会。
“深秋季节,名胜虎丘,老师带着我们一字一句地唱苏东坡《水调歌头》。在那里,很容易就融入到情境中去。”陈弋旸说。
同样亲身体验了虎丘曲会的熊安琦则表示,读着古人的文章、听着优雅的曲笛,自己仿佛置身于昆曲最繁荣的时代。
青年昆曲爱好者的大爆发
像陈弋旸、熊安琦这样爱好昆曲的年轻人,如今正在变得越来越多。在周秦看来,青年昆曲爱好者的增长是呈爆发式的。
以周秦作为唱念指导的青春版《牡丹亭》为例,至今已在海内外演出320多场,场场满座,一票难求,累计观众60多万,其中2/3以上是年轻的大学生、研究生。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爱好昆曲的人群的确以中老年人居多。但是自昆曲入选‘人类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以来,昆曲事业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昆曲艺术逐步建立起年龄最轻、文化层次最高的观众群和爱好群。”周秦总结道。
那么,这一曲种究竟是凭借着何种优势,得以吸引了如此多的年轻人呢?
周秦给出了他的看法:“昆曲之所以能够吸引这么多年轻人,首要原因在于其无与伦比的文化遗产价值。”
作为一种成熟完美的综合性艺术,昆曲的遗产价值体现在极其广泛的文化领域中。首先是文学遗产,明清两代戏曲家创作的传奇、杂剧几千种,绝大多数是按昆山腔演唱的。名作如《西厢记》《琵琶记》《浣纱记》《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等至今盛演昆曲舞台,成为中华文化的传世经典。
从音乐层面来讲,昆曲融合了北曲和南曲两种声腔,为中华民族音乐艺术之集大成;从表演层面讲,那些“手眼身法步”“生旦净末丑”,都是在昆曲几百年的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规范,并影响了包括京剧在内的300多个后起剧种。
“所以要了解中国审美的特征、认识中国文化的根脉,非研究昆曲不可。”周秦说。
昆曲在海外也有众多爱好者,他们甚至不远千里、漂洋过海前来学习。周秦的学生中就不乏这样的例子。
2010年,哈佛大学女博士生Ariel Fox申请来苏州大学研修,一年以后,哈佛女生还未回国,又来了耶鲁男生Kevin Schoenberger。至于来到周秦门下攻读戏剧戏曲学硕士、博士学位的台湾、香港学生更是络绎不绝。
“他们只因喜爱昆曲而来。”周秦告诉《中国科学报》,由此足以窥见昆曲的魅力有多大。
不仅有为学习昆曲走进来的留学生,周秦更为传播昆曲走出去。美国的密歇根大学、芝加哥大学、洛杉矶加州大学、硅谷亚洲艺术中心,德国的柏林中国文化中心、不来梅孔子学院、汉诺威孔子学院,法国的格勒诺布尔大学,日本的东京国士馆大学,韩国的全北大学……到处留下周秦的笛声。每三年一届在苏州举办的中国昆曲国际学术研讨会,更成为海内外戏曲学者欢聚的盛会。
“如今,通过‘慕课’平台,即便是国外高校也能看到我们的昆曲课程。”周秦说。
变与不变的矛盾
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周秦正在台湾讲学,这是他每年都会有的固定行程。在那里,除了讲学外,他还在与海峡彼岸的同行教授共同编演新昆剧,探索昆曲未来发展道路。
“目前,昆曲正处于发展的黄金时期,但同样也面临一些问题。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变与不变的矛盾。”周秦说。
昆曲在当今社会中具有双重身份,它既是厚重的文化遗产,又是鲜活的舞台表演艺术。作为文化遗产的昆曲,需要尽量保持原有的样貌;而作为舞台表演艺术,又不能完全不考虑当下观众的审美需求,不可能一成不变。
这是摆在昆曲人面前的一大难题。
周秦以保守派自居,他认为,对于昆曲应该是保护为主。遗产意义上的昆曲是400多个千锤百炼、久演不衰的传统折子戏,必须尽可能原封不动地加以保护传承,不可随便改变。当然,在守住源头的前提下,“拓展河道”,保证昆曲继续存活,使其源远流长,传之后代,也是刻不容缓的文化使命。
周秦强调:“所谓‘拓展’,必须在尊重并恪守昆曲艺术形式规范的原则下,谨慎而为。”他指出,眼下不少昆曲的“创新”者,几乎都是完全不懂昆曲的外行,曲牌不讲、宫调不论、韵律不通、腔格不管。这样的“创新”等同于破坏。他们“创新”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有理由称之为昆曲,也不可能传承下去。
“昆曲是全人类的宝贵财富,其传承与保护是每一个人的责任。”周秦说。
在他看来,昆曲艺术是素质教育的优秀教材,应该在中国高等教育中占有一席之地;同时,高校作为文化教育和文化传承的阵地,可以对昆曲事业作出更大贡献。
“大学生是民族文化的未来和希望,如果他们不了解昆曲,昆曲就很难传承下去。
高校应该把我们民族最好的文化展示给下一代,让更多的当代大学生有机会接触了解昆曲和其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只有这样,民族文化的传承才有希望,学生也才能够真正成为文化意义上的中国人。”(见习记者 许悦)
(摘自 《中国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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