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龙卖五爪葱 金香红张荣标等口述
选自:《落地唱书》/张继舜搜集整理,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3月
(唱)“日出东方红彤彤,
里厢走出我周老龙。
阿伯姆妈早归天,
无姐无妹无弟兄,
家遭回禄来势凶,
只剩一间茅草篷。
常言道,读书总想功名中,
撑船老大盼顺风,
开店总望来兴隆。
我做做生意运勿通,
卖盐也会出咸虫,
本钱蚀得精荡空,
多亏表妹张彩凤,
待我情义实在重,
劝我有志勿要去怕穷,
十年河西转河东,
时常接济我周老龙。
今年我,茔田轮着七分五,
统统种起五爪葱,
削又削来壅又壅,
葱苗长得绿耸耸,
听得朋友消息送,
卖葱还是走广东。
我挑起一双篾簟笼,
割归一担五爪葱,
走起路来快如风,
搭落航船把身动。
哪晓航船刚起篷,
刮起一阵鬼头风,
霎时间,天昏地黑头会晕,
哗啦哗啦浪头涌,
两只耳朵会震聋,
‘勒格’一记把我抛半空,
又‘卜落’把我摔在深潭中,
航船快得像鸟飞,
难分南北与西东。
唉,出门本想赚铜钿,
想勿到,要稀里糊涂葬龙宫。
五脏六腑如绞痛,
四肢无力点不动,
啊呀,侬阵断命鬼头风,
看来我,今世难会表妹张彩凤!
哎,勿知过了多少天,
格阵怪风无影踪,
但只见,一轮红日挂当中,
碧空万里红彤彤,
揩揩冷汗去问路,
碰着一个老太公。
问问眼睛盯啦咚,
头皮摇摇肩耸耸,
一张嘴巴点勿动,
我道是个哑中风。
后来有人来问懂,
啊呀呀,原来已到外国黑风洞!
唉,我真交了磨箍运,
没法只得跟人先宿咚,
整夜眼睛哪会闭得拢?
第二日,我拎了一篮五爪葱,
大街勿走穿小弄;
哪晓赶拢一班人,
好像潮水向我涌。
吓得我心里扑隆咚,
排来我就要去见老祖宗!
格班人,头发望去黄松松,
两只眼睛绿莹莹,
眉毛生得像蜈蚣,
耳朵有些翘耸耸,
高高鼻子钩带拢,
女格嘴巴搽得血血红,
男格肚皮凸出像蒸笼,
走路有些直筒筒,
像格犯了啥病痛?
远看样子有些凶,
走拢对我露笑容,
可惜是,倻讲闲话我勿懂,
我讲闲话倻勿懂。
格班人,自家排起队伍像长龙,
做做手势要买葱,
像格问我:多少铜板卖一丛?
我从小有点聪明孔,
连忙把手一记弄,
我讲一个铜板买一丛,
倻定道,一两银子买株葱。
我给买主葱一丛,
倻就照株数把银来奉送,
买到后来只见银子勿见葱。
想勿到,卖掉手里一篮葱,
银子卖得挑也挑勿动。
格班红毛人,
实在礼貌懂,
有格买好五爪葱,
拿到鼻头一记闻,
笑得眼睛变条缝,
还要对我三鞠躬。
弄得我像山东人吃麦冬,
定道来咚做夜梦。
自家扭扭有些痛,
才晓得,我已碰上活五通。
我心里,喜冲冲,
挑得银子回店中,
坐落勿到烟一盅,
房门外面‘蓬蓬蓬’,
我道强盗来跟踪,
吓得要想钻地洞。
开门走归两个人,
见面向我就鞠躬,
一个仍是红毛人,
一个讲讲起来还是中国通。
又敬茶来又递烟,
又送鞋帽和披风,
叫我坐在正当中,
还口口声声喊我大唐大富翁。
一喊喊得我更懵懂,
勿晓得,倻要把我哪格弄?
后来亏得中国通,
把前因后果讲清通:
原来格里名叫黑风洞,
最近时疫蛮严重,
大格眼睛痛,
小格烂胴肛,
老格发起蛇皮风,
女格更苦痛,
勿上勿落生起一个骑马痈。
弄得上勿通来下勿通,
又发红来又要肿,
另外药料统配拢,
独少一味五爪葱。
若还呒有五爪葱,
根本无法除病痛;
若还采勿到五爪葱,
排来黑风洞人要断种!
国王早早派人去采运,
至今勿见一株五爪葱,
急得国王眼睛也哭肿,
弄得全国百姓心事比山重。
如今有了五爪葱,
好像雪中把炭送,
真是芝麻跌在针眼中,
当即可以除病痛。
怪勿得,都来买我五爪葱,
对我会介来敬重。
那个红毛人,
满脸堆笑容,
咿哩哗啦讲一通,
双手连连来打拱,
亲亲热热对着我,
又是连连三鞠躬。
还是那个中国通,
对我讲,伊是代表国王来谢侬。
还讲另外剩落格些葱,
如数卖给黑风洞,
银子一两勿少侬,
如怕归去遇强盗,
专门派兵把侬一直送广东。
谢谢侬,谢谢侬,
救苦救难大恩大德活仙翁。” “我走起路来快如风,
心想早日归家中,
心中非想哪一个,
单想表妹张彩凤,
勿知在家可安好,
勿知伊心思同勿同?
是像蜡烛一条心,
还是像,千只眼睛破灯笼,
对!待我扮作叫花子,
妹妹呀,我要前来试试侬。
若是丹心仍勿变,
我与伊,高高兴兴结鸾凤,
若是心思已改变,
就与伊,劈开毛竹合勿拢。”
(白)“喂!替我买身破旧衣帽,越破越好。——好!待我装扮起来!”(唱)“我头上摘下白顶贡,
换上一顶破罗宋,
身上脱落洋披风,
换上旧衣都是洞,
脚上脱落朝靴筒,
着上破鞋脚指往外捅,
镬墨灰,搽点咯,
一根草绳缚在胸。”
(白)“好哉!唉!勿走勿到,一定就到。——阿妹开门!阿妹开门!”
(唱)“呀!奴在家中绣芙蓉,
听得门外响冬冬,
像煞哥哥周老龙,
好叫奴家喜冲冲,
停针别线下楼台,
打开门来看清通。”
(白)“喔唷,妹妹!”
(白)“哥哥,快跑进来!”
(唱)“一把椅子忙搬拢,
请侬哥哥快坐咚。”
(白)“喔唷!”
(白)“啥?”
(唱)“断命椅子会介凶,
拼命咬我屁股洞。”
(白)“勿是咯!哥哥,格是椅子把屁股轧牢之故。哪里特为咬侬?”
(唱)“哥哥呀,侬出门已有半年多,
害得我,眼睛望得像酒盅,
勿知在外可安好?
生意勿知可兴隆?”
(白)“唉!讲起做生意,讲都勿用讲起,讲起就要出眼泪。”
(白)“为啥?”
(唱)“我做做生意倒还兴隆,
谁知碰拢一班小弟兄,
茶坊酒肆进出像调龙,
吃格吃来用格用,
把我双手来弄空,
我懊悔之后毛病重,
差点给无常吊去做书僮。
常言道,身边多带铜,
讲起话来像雷公,
走起路来像朝奉;
可我袋里早已空,
讲起话来像蚊虫,
两脚好像千斤重。
九思三番死办法,
见侬脸孔就会红,
看来我今世总倒运,
想望翻身在梦中,
省得日后害得侬,
劝侬还是另外嫁老公。”
(白)“哥哥呀,老话来咚话,跟着孔子变圣人,跟着巫婆学跳神嘛,凑伙队下遍是要当心咯!勿过,我们的事末——”
(唱)“哥哥讲话理勿通,
奴勿是,欺贫爱富无情种,
我与侬,青梅竹马两相爱,
心心相印情义重,
只要侬,人穷志气宏,
奴一片真心对待侬。”
(白)“唔,良心勿错嗒!唉,待我再试试。”
(唱)“妹妹呀,极之无奈来找侬,
总要再借几钿用介用。”
“勿瞒侬哥哥周老龙,
并非我来厌侬穷,
奴房中,翻箱又倒笼,
早已给侬当得空洞洞,
喏!还剩落一只铜火囱,
侬去当来用介用。”
“妹妹呀,格只小小铜火囱,
倘我拿到当店中,
顶多只值两百铜,
叫我哪里会够用?
况且妹妹呒火囱,
三寸金莲就要冻;
快整出几件缎披风,
帮我铜板凑凑拢,
让我小本生意再来做一通,
倘若生意做兴隆,
连本带利统还侬。”
“奴还有啥格瞎披风,
老早给侬当店送,
罢,罢,罢!为帮哥哥凑本钱,
勿管天寒和地冻,
我脱落棉袄也给侬。”
“慢,慢,慢!阿妹千万勿可动——
(插白:为啥啦?)
好一个,多情多义张彩凤,
我真是,无情无义周老龙,
双膝忙跪尘埃地,
(插白:哥哥,侬做啥?)
妹妹呀,侬勿可驾我良心凶。”
(白)“格是我情愿给侬哥哥,侬也呒有逼我,哪会骂侬呢?”
(白)阿妹呀,我真是该死,该死!侬待我情义介好,我勿该前来试侬良心。“
(白)哪格话,是试我良心?快起来讲!“
(唱)“妹妹呀,此番出门去卖葱,
碰着一阵鬼头风,
航船好比箭离弓,
一刮刮到外国黑风洞,
那里红毛人生起一种怪病痛,
一定要用我格五爪葱。
若还呒有五爪葱,
灵丹妙药也呒用;
假如有了五爪葱,
把伊两头来切空,
再抓一颗萤火虫,
和些药料塞当中,
对着屁眼一记捅,
当即可以除病痛。
我挑去一担五爪葱,
银子换得三稻桶,
还要把我当贵宾,
像大菩萨一样来瞎捧。
国王怕我勿方便,
派来两个小书僮,
一个前面帮我拎拎画眉笼,
一个后面给我捏捏水烟筒,
头上赐我白顶贡,
身上赠我洋披风,
脚上送我朝靴筒,
穿戴起来多威风。
还有一个中国通,
我送伊一丛五爪葱,
高兴得嘴巴笑得合勿拢,
走起路来连蹦蹦,
跟来跟去像帮佣,
临走送我两只小金钟。
如今我,大批银子存广东,
整筒银子未开封,
实在是,发了洋财归家中。
我本当是道鬼头风,
却原来,财神菩萨把我送。
我勿该,有钱扮得无钱穷,
前来试侬妹妹张彩凤。
果然侬,一片真心对待我,
我落泊从勿厌我穷,
海枯石烂心勿变,
大贤大德人人颂。”
(白)“噢!原来如此,哥哥侬真是发财归来?”
(白)“难道我还会骗侬——”
(唱)“若还妹妹勿相信,
我摸出两只小金钟,
一只我来一只侬,
请侬妹妹看清通。”
(白)“啊!真格,哥哥,介好哉!”
(唱)“妹妹呀!
从今后,我俩恩恩爱爱结鸾凤,
我大红花轿来抬侬。”
“哥哥呀,侬牙床石头咬得动,
家里还是茅草篷,
三块板,当床用,
一顶床帐都是洞,
米桶、桌顶连带拢,
房里傢伙精荡空,
大红花轿哪格抬宅中?”
(白)“妹妹放心!”
(唱)“已请好木匠头脑张海峰,
叫伊喊拢匠人二百众,
房子要造五屏风,
乌漆台门雕梁又画栋,
全踏步眠床做张咚,
前雕龙来后刻凤,
各式家具办一套,
称心如意给侬用,
讲好半年之内定完工,
到那时,大红花轿来抬侬。
至亲好友统喊拢,
再请一班穷弟兄,
喜酒要造八十五,
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像像样样、欢欢
喜喜,我俩来到洞房中。
亲亲热热日脚过,
吃勿穷来穿勿穷。”
“哥哥呀,侬勿要吃勿穷来穿勿穷,
常言道,坐吃连得山头也要空。
出外经商风险多,
害奴担心吉和凶,
依我话,田地拿来买点咚,
还是安安心心来务农,
我又纺棉纱又织布,
平时省吃又俭用——”
(合唱)“——夫唱妇随乐融融,
谢天谢地谢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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