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新闻晨报》报道,昨晚,台湾国光剧团为上海观众带来的系列新编京剧“伶人三部曲”(《孟小冬》、《水袖与胭脂》、《百年戏楼》)在上海大剧院落幕。一周来的六场演出,谢幕时涌向台前的人浪,一场高过一场,观众中有老戏迷,有年轻人,更有一场不落的大陆同行们。

有观众挑刺,“如实而言,昨晚《百年戏楼》编剧裁剪颇见巧思,但和京剧无关;演员表现颇见才华,但和京剧无关;导演调度颇见匠心,但和京剧无关;赢得喝彩的表演,则和经典有关,和京剧有关!一言蔽之,所谓的京剧舞台剧,正是翻版的"话剧加唱";所谓的京剧新美学,除了"戏中戏"的结构,空如皮囊!”也有戏迷叫好,“剧场方寸心融千般恨,无形情渡万重劫。猛回头,避雨处,风雨依然。《百年戏楼》六颗星!是魑魅魍魉的中国当代舞台剧丛林中那一抹温暖的光亮!”

的确,三出戏京剧糅合歌唱剧、京剧包昆曲、话剧包京剧……对于国光在京剧新编上的探索,引发热议实属正常。老戏该怎么唱下去,如何和当下观众对话?国光的探索令观众也令业界深受启发。采访中,记者发现,这不仅是一场传统戏曲舞台的盛宴,更是一次难得的台湾和大陆有关当代传统戏曲舞台探索的珍贵交流。

魏海敏(台湾知名旦角,“伶人三部曲”主角)

“哪怕是一句"难看死了",也不要紧”

学戏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蓝图。不论是什么样的形态,只要来剧场看戏的每一个人能得到启发,我们就值了。得到的哪怕只是观众一句“难看死了”,也不要紧,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一个经验。

舞台上可以看到不同的人生,能够看到一出好戏,无论流派,只要能感动你,都是好戏,那一刻起就是闻道了。我个人来讲,现在把很多事情都放开了,现在看待我的艺术和生命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我不在意观众说你像不像梅兰芳。当然我也不可能是梅兰芳,我只是小小的魏海敏,大师的年代那么苦,都可以创造出那么好的表演,我们这个年代,没有理由做不出。戏剧要做好,就是向内观,看到自己。

王安祈(国光剧团艺术总监,“伶人三部曲”编剧)

“我们必须化危机为转机”

来大陆演出其实是非常非常心虚的,因为台湾的京剧底子不厚,真正唱得好的演员,差不多也都在这里了,但是在人文或是整个艺术的视野上,还是很广阔的。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们必须化危机为转机,所以选择了文学化。

我们这里只有一个戏校,能有一个京剧团已经很感激了,只能用最有限的资源做最大的事。我们每年一定会做一部新编戏,一定是文学化的,是创新的,而观众大部分是年轻的学生,未必是传统戏迷。

林谷芳:(禅者,文化评论人)

“国光不一定成熟,但是一个真实的实践过程”

现在不可能是一个出现剧种的时代,而是一个作品的时代。形式严谨规范的美学,那个时代一去不回头了,当代来讲,个人的自由度更大,可以出入古今,更可以回到个人的关照,你可以做一个全真的人。从这个视角看,国光不一定成熟,但是一个真实的实践过程。

上海]

单跃进(上海京剧院院长)

“国光在文学形象上的追求,几乎不带给观众任何晦涩”

国光所代表的台湾京剧现况在某种程度上,预示了上海未来某个时刻的状态。不是倚靠京剧的荣耀就能稳坐泰山。从文化的背景来看,我个人由衷地欣赏国光,国光非常尊重传统,同时找到一把当代的钥匙。

首先是“伶人三部曲”的人物塑造,比较集中在女性视角,对人性的复杂有微妙的观察。就像《水袖与胭脂》中,李杨的情爱,精神上的重逢,也是一种诗情。《百年戏楼》所谈忿恨底下的情痴,也包含一种对人的宽容,而不是非白即黑。国光在文学形象上的追求,几乎不带给观众任何晦涩,宁可选择儒雅的直向,而非倨奇的艰深。

蔡正仁

“是非常默契的组合,这个现象值得好好研究”

可以看到国光是一个非常默契的组合,这个现象值得好好研究,大陆要找这样整体的创作团队很难。如果单论传统戏的成就,国光在大陆可能排不上第几位,但是“伶人三部曲”大部分靠群戏,这就是他们的特色,当然也有魏海敏这样的角儿。我看国光,看到的是整个戏,对观众来说也是一个全方位的交互。国光精神值得我们探讨学习。

史依弘

“他们是戏剧化的要求,而不是戏曲化的要求”

我个人非常喜欢,我看了《水袖与胭脂》,跟蔡老师想法一样,他们剧团,魏海敏当然没话讲,魏姐和唐文华,其他四梁四柱不是特别硬,但是他们是抱团的,能看到他们的理想是“在一起”。王安祈、魏海敏和李小平(“三部曲”导演),三个人是中心,所有人围着他们的理想。

从理念上看,他们是戏剧化的要求,而不是戏曲化的要求。戏剧化就是像《茶馆》,有很多角色都是小角色,但没有一个角色不在戏里;但是戏曲,其实龙套在边上是没有事(要做)的。用戏剧的手法排演戏曲,每一个人物都有事,每一个人物,就是拿一个木偶牵线,他都是有事的。这是我特别特别注意的。于是,就会很好看,没有一个人物是游离在外面的,不是只有角儿才能让观众感动,而是每一个人传递的东西都会让观众感动。

从王安祈的剧本,到李小平戏剧化的排练方式,都会让观众感动。我边上坐着的两个都是老观众,他们觉得这戏蛮新的,蛮有意思,我觉得这就够了,看戏有选择就够了。老戏、新戏,根据自己的口味来,你如果不喜欢,觉得它不是京剧,你可以选择不看。但是你不能阻碍说,这不是一条路,不能阻碍说,它不是京剧的一种。我觉得它至少是西皮二黄,它的音乐当中有一点像歌,或者有一点点轻盈的,这种音乐表达的方式,不会令人讨厌,不乏味。这就够了。

王瑜

“他们非常尊重这个舞台,这个是我们缺少的”

泪点无数,对我来说。首先,这种舞台的表现形式是我比较喜欢的。《百年戏楼》这个戏有明显的发展脉络,是京剧发展和戏班发展的过程,京剧从鼎盛时期,怎么发展,怎么改革,我认为这个戏里可以找到某些答案。

我不认为传统戏一定是腐朽的,新戏一定是好的,因为艺术创作本身就是一个很主观的东西,但如果大家都能被愉悦到,就是好的。我在底下看《百年戏楼》,大家会有一种明确的感觉,就是情绪在跟着戏起承转合。台湾的京剧团从技术层面来说,总体水平不如大陆的剧团,大家看他们的戏,不要去强求,这个动作不到位,那个唱腔不对,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看到台湾的京剧同行在舞台上有那样的一份敬畏心,这份敬畏心恰恰是我们现在缺的。

2010年《百年戏楼》台湾首演,我看完哭倒在台下,有很多共鸣的部分,作为一个京剧艺人,好像坐在台下看台上的自己。这个戏有很多专业语汇,也许普通观众看不懂,但我们特别有感触,所以这到底是演给唱戏的人看,还是替唱戏的人演给观众看。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点。

对国光整体的观感是—充满诚意!这种诚意,我在其它剧里比较少看到。《孟小冬》,之前录像和逸夫舞台的演出我都看过,这个戏如果没有魏海敏就不太成立。《水袖与胭脂》出乎我的意料,蛮喜欢的。

我们习惯于在戏里找到答案,看情节看技巧,如果这出戏让我搞不懂,就觉得不是一个好戏,其实不是的。现在很多好的舞台剧和演出,都会让大家带着问题思考,虽然这个不是京剧的欣赏习惯,京剧都要讲清楚的,显然,“水袖”已经打破观剧习惯了。我意外的是,观众里像我妈呀,还有很多七八十岁的老人,反而觉得蛮好看的,诗情画意,没有框框,唱念做表都很唯美。这不就行了吗?我们不能太拿它当一个京剧去看。对这次国光来上海演出,我觉得好感很多,最重要是演出团队对观众传达的诚意足够,打动我,哪怕你是粗糙的,不够成熟,但是你有诚意,就可以打动我。国光非常尊重这个舞台,这个是我们缺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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