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京剧艺人的人格丧失
1、最大人格损害就是对角儿的人格的损害
京剧艺术和京剧艺人的人格,被以国家“组织”名义的权力侵害,是京剧人格受到的最大损害。这种损害就是从49年梅兰芳说“移步不换形”必须改口开始的。梅兰芳的艺术是中国传统戏曲艺术的代表,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之一,但是,在那个时候,尽管也名誉上给与一定的“官衔”,但是在“新”权利和“新文人”眼里,京剧“角儿”只不过是有些技艺的演员而已,仍然是“旧”的代表,甚至是“剥削”者。他们对角儿的批判是不暇思索的,只是因为政权里尚有“明白”其中利害关系者,所以采取了“给梅兰芳面子”的“体面”形式,迫使梅兰芳公开改口“认错”。从此,对角儿的人格的损害,伴随着无休止的“运动”,京剧老艺术家“角儿”们,被“批评”“批判”“改造”逐渐同步加深。这些批评、批判,是建立在从政治角度的怀疑,又在艺术上蔑视和极不信任基础上的,这些批评、批判是不允许申辩的,所有的媒体都是统一口径的,也就几乎无处申辩。谁敢申辩,就是与“广大”“工农兵”过不去,就是与“革命”过不去。
四十年代末之前,在京剧艺术界,梅兰芳已是公认的“伶界大王”,是一位在世界享有盛誉的艺术家,是京剧艺术的标志性人物。在某种意义上说,以梅兰芳为代表的这些角儿始终没有搞懂,他们所面临的这个政治是什么。梅兰芳的一句发自肺腑的见解和忠告,都要被新建立的国家政府领导要求,在公开会议上改口,要在媒体上被承认“错误”。角儿在京剧界的人格状态已经被“新文人”“彻底”“击倒”、“战胜”。日后,京剧被称为“旧”“落后”“封资修”“帝王将相”还有谁敢于说话呢?尽管一些有“理智”的“新文人”,也曾为京剧的艺术发展说过“公道话”,那也是在艺人必须接受“改造”的前提下。更何况,日后对戏曲艺术发出个个严厉“##指示”,京剧艺术和京剧艺人的人格状态,特别是那些京剧艺术的代表人物“角儿”的人格状态,随着戏改,批评不断,批判不断,每况愈下。从五七年就有一批“角儿”和艺人们成了右派,人格丧尽成为“敌人”,侥幸没有划为右派的角儿,还必须要在会上发言批判,向“组织”“表示态度”。这是什么样的人格状态。
在戏改造成无戏可演的境况时,一些有“理智”、“良心”的官员努力下,确实曾有过短时间的戏曲“空气”回暖,但是正当艺人们积极地要为民众提供好的艺术品时,新的运动会突然降临,新的一轮批评、批判又开始了。直至文革,那些“角儿”们有哪一位不悲惨。他们哪里还有人格,有命就算万幸。
2、戏改本身就是对戏曲艺术和艺人人格的扭曲
如前所述,在四十年代及以前的那个“过去”,老艺人们从民主革命新思想中获取动力,以梅兰芳等角儿们为代表的艺人们,在京剧艺术中持续一贯的实施改革,促使京剧和京剧艺术群体进步、发展。尽管如此,艺人群体中还确实有不少需要割除的坏习气,例如吸鸦片等。五十年代后,政权的坚决干预,革除旧习气,无疑是件大好事。艺人们在戏曲实践过程中,实际上也总是不断创新,不断对老戏进行改造的,因此戏曲界不断的改革进步,应该也与艺人们的一贯艺术实践不矛盾。至于体制改造,如果说经过改造,使艺人们能更努力把戏曲艺术搞得更好,也没什么不可以,改得不好再重来嘛。事实上对大多数善良的艺人来说,最初也只可能从这样的善良的愿望为基点,来看待“戏改”。现在不少文章在论述当初戏改时,喜欢用这些作为戏改“政绩”,其实这是个误会,是完全没有看到(或者是有意掩盖?)那个年代“戏改”的实质。
历史事实证明,戏改真正要解决的问题,不是这类问题。
实际上,戏改是伴随着一次次清洗式的政治运动进行的,是对艺人、戏班、戏曲艺术及其本体全面的否定性的改造过程。所以,戏改最终成为历史的荒唐,成为京剧乃至中国戏曲艺术的大灾难,这是绝大多数艺术家、艺人所始料未及的。戏改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政治问题,即,要在戏曲艺术界实现“无产阶级政治挂帅”“无产阶级专政”,要实现政治“权利”按照政治需要,在组织结构、艺术形式、剧目内容、具体剧目、剧目的“思想性”的说一不二,是要非常粗暴具体地“管”住艺术。特别是“角儿”们,已经被无形中戴上“封建”“旧势力”“顽固旧思想”,稍有不慎甚至被戴上“剥削阶级”“抵制、反对党领导”的标签,即使角儿们用如何诚恳善良的话语,说出对戏曲的真知灼见,甚至一句刺激的话都不说,也属于有“思想问题”。只要是出自“角儿”说的,甚至“角儿”在哪里存在,就要被“分析”。如果被“领导”置之不理尚是好事,更有可能被“分析”成为罪过,遭到灭顶之灾。
从戏改开始,“角儿”的话语权,已经随着人格状态的转变,开始每况愈下。我们不妨和以下这样的人对比一下,就应该感觉到,身份的不同,话语效果的不同。
一个本是戏剧艺术爱好者的“新文化人”,为了“无条件”“服务政治”(注7),为了“利用旧形式,必须要先费一番功夫去理解它,掌握它,然后才知道‘陈’究竟如何‘推’法,‘新’究竟如何‘出’法。”(注7)他可以表示三年内完成向京剧“旧艺人”学技术,学传统戏,编“新”戏,“他从阶级分析的观点出发,否定旧的京剧的美学和审美趣味,主张建立新的属于人民的美学趣味”(注7),另一个纯京剧外行,决心旧剧改造,提倡“不要顾虑”“破坏了旧剧的艺术性”(注8),声称不要“害怕产生大量粗糙的东西”(注8)的新文人,只因他们两者的观念是符合政治需要的,就是代表新文化,成为新时期戏改的领导。梅兰芳等京剧艺术家、艺人们,尽管对京剧艺术的理解和掌握是那么的深刻清晰,却只能是“旧”,只能是被改造对象。尽管后来这些“新文人”对京剧的“研究”也是“卓有成效”(以后在下有文章深入分析),至今仍被不少人们引为经典。尽管给有的“旧艺人”“角儿”还奉送一顶新式官帽。角儿们的人格状态已经发生明显的根本性变化。
诚然,在这个戏改过程中,某些权利人、“新文人”,在与京剧艺人、艺术家们长期接触中,对京剧人、京剧艺术的艺术性逐渐的有了一些认识的转变,但是,坚持三项改造要使艺术成为政治权力的工具,是毋庸置疑的目标,直到他们自己也受到政治运动的冲击,才逐渐反思,但是确有些人最后也没有从那种精神枷锁中解脱出来。
尽管“表现现代人生活”字面本身并没有错,但是,这个口号的字面内容,仅仅是“戏改”与同时代的艺术历史产生的交集,并不是“戏改”的实质。而且这个“戏改”所真正要表现的“现代人生活”是什么,在我的《现代戏解析》中,已通过几十年戏曲经历的历史事实,明确的分析、揭示这句口号的真实内涵,它是和这句话的字面原意相扭曲的,是和艺术表现的意象性相扭曲的,是要求艺术对政治权利和政治需要无条件服从、歌颂,成为其工具。此处不再重述。所以在戏改中,对京剧艺术性的扭曲贬损,对京剧艺人人格的扭曲贬损,就成为“势在必行”了。
“戏改”从指导思想上,不符合艺术本身的规律性,是要对艺术和艺人人格进行“工具”性改造,后果相当恶劣。是完全错误的,应当根本予以否定。
注:
7、见李伟《阿甲京剧改革的理论和实践》,在《梅兰芳与京剧传播研讨会论文集》2013年5月版(下)
8、见张庚《张庚自选集》中“解放区的戏剧”一文的p191
本贴由陕西电码2014年3月27日07:53:00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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