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称目前的文艺批评为“冬天”、“绝境”,近日吴小如先生的去世于京剧评论而言,的确如残冬枝头仅存的老叶,就此也落去了。
吴小如剧评的撰写,从上世纪30年代读初中时就开始了,彼时他只有十三四岁。但吴小如最有价值的剧评,出现在1951年之后,因为最初他自己并不重视写剧评,文风摹仿当时的小报,颇有少年人的玩世不恭。自1951年后,吴小如每写剧评必先起草,内容涉及剧目剧情、主演配角、流派风格、唱腔表演等许多方面,视角独到,文风犀利。这时期的剧评最终都收录于1995年的《吴小如戏曲文录》,从这些短小浅易的剧评中,我们能感受到吴小如的大家风范。
吴小如自幼便学唱京剧,更向与余叔岩同辈的贯大元先生系统地学习了十四出京剧老生戏,历经5年多,唱念之外,表演也得到贯大元的指点。但吴小如毕生把自己称为“台下人”。对于自己,吴小如从不惮自我否定。他在《文录》总序中,首先反思了自己为戏曲戴上“现实主义桂冠”的旧文,用词严厉,批评自己“违心趋时”,并称“旧文未加改动,算作自我反思”。不过就像他自己说的“不怕真外行,就怕假内行”,他的“外行”剧评成为许多台上人(演员)的指导性读物。
读《文录》最大的感受,便是吴小如撰小文如写大部头,《昆曲京戏中“脸”字的读音》《从宋德珠看武旦三代人》《杨小楼晚年演出订讹》《孙悟空的舞台形象》等文,都用学术方法写出,严肃、求真。而且他直言“在戏曲研究领域中,有那么一些人只凭道听途说和主观臆断动辄给京剧艺术下结论,如果任其谬种流传,比干脆失传了还要糟糕。但积非成是,以假乱真,正是今日学风、文风、艺风的通病”。《京剧老生流派综说》从“形”到“神”,谈得非常深入,把流派视为京剧传承之根本,但同时他毫不留情地向当时演员泼去两盆“冷水”。一是不可过火学流派,二是“自成一派”并不是艺术成功的表现。标准虽然严苛,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吴小如剧评之所以在剧评萧条的上世纪90年代还得以重版,且影响很大,还在于其文言之有物,非常重视“技术”,尤其是对表演的细节,观察入微,眼光独到,记录清晰。他曾写过“请老辈把具体的东西给下一代留下”,我认为这恰是吴小如剧评的珍贵价值。当下常见的戏曲剧评与《文录》相比,个人感受太多,理性评论太少。虽不乏文辞优美之作,但作为散文可以一读,作为剧评则价值太低。
一生酷嗜京剧的吴小如,在病中念念不忘的除了老妻,就是京剧。他曾写下《振兴祖国戏曲刻不容缓》等多篇呼吁文章,但他“不愿瞒心昧己为京剧唱颂歌,说它的前途依然光辉灿烂……只靠极少数坚持实事求是的人,是无法挽狂澜于既倒的”。他对于其他评论中的“虚美之词”深恶痛绝,虽然自己颇喜程(砚秋)腔,但直斥程砚秋《锁麟囊》解放后的改编本“悖于戏情事理”,吴小如当然知道程砚秋本人改戏的无奈,他是希望借此批评“几十年来戏曲界为了思想性、政治性而拔高的弊端”。在20年前,吴小如就希望剧界总结经验教训,但此症至今未已。
《吴小如戏曲文录》封面选用绿色,正恰似树叶丰盈之时,当我们悲悼艺林此叶之凋,也期待今日剧评界再发新枝,莫辜负落叶曾护花。
(摘自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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