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派艺术如南极的一座巨大的冰山浮于海上,露出水面者少,藏于水下者多。它含蓄、深沉,具有忧郁品格。它庄重、典雅,兼有哲学辩证法色彩。
 
  有人将“程派”京剧艺术形容为“一幅工笔画,细细勾描,线条繁多”,特别是在忧愁、伤感或失落的时候听听“程派”的演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在当今梨园,张火丁被称为“程派青衣第一人”。舞台上,她大气、细腻、深情,炉火纯青,可谓出口“程张”。

生活中,她简单、安静,不张扬、不外露,曾有人用“程门冷艳”来形容她。张火丁突出了程派庄美、纯正、深沉、凝重、幽远的个性,还具有自己独特高雅的演唱风格,她的演唱有“程腔张韵”之誉。

从屡试不中到走红梨园

张火丁出生时,一直盼有个女儿的父亲想到,谁家有喜事就应张灯结彩,便给女儿取名“张火丁”(“火”与“丁”合并起来就是“灯”),并意取“人要像在烈火中煅造出来的钉子一样坚韧不拔”。

张火丁的祖籍是山东章丘,张家祖辈早年背井离乡,闯关东到了吉林白城。家庭环境使然,张火丁很早就开始学唱评剧。

20世纪80年代初,父亲因工作调动,举家在河北廊坊落了户。张火丁的哥哥张火千当时已是吉林省戏曲学校京剧科的学生,他每次寒暑假探家回来,总是有意无意地向妹妹讲京剧的魅力等等。久而久之,哥哥的言行对张火丁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执著的张火丁从此义无反顾地喜欢和痴迷上京剧,并且一发不可收。

可是,张火丁似乎有意在接受命运的捉弄,几度报考艺校都未能如愿。

“从9岁到15岁,我每年都去考戏校,只要听说哪里招生,就去那里考试。我考戏校的经历就像范进中举,屡考屡不中,年纪也挺大了。那时候想,15岁都没有得到这个机会,也许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了,情绪非常低落。”当初的求艺之苦铸就了张火丁后来有些忧郁的性格,而她这性格却正符合程派凄美哀怨的特色。

鉴于女儿早已心仪国粹,善解人意的父母为实现女儿心中的理想,带女儿到北京拜访了原吉林省戏曲学校退休教师王兰香,坦诚说明来意,王兰香欣然允诺。从此,张火丁半年内吃、住均在王兰香家,学会了《卖水》、《女起解》两出传统折子戏。视张火丁为亲生女儿的王兰香发现张火丁悟性强,是学京剧的好苗子,精心传授,把她的艺术潜质一点点挖掘出来,让她感受到京剧艺术的博大精深。

15岁那年,张火丁凭着在王兰香老师那里学的两出戏考上了天津戏曲学校京剧科。于是,她成为天津戏校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当时惟一的自费生。这改变了张火丁的命运,使她的梦想由虚幻回到了现实。“我是插班生,入学时好多同学都能演折子戏了,可我什么都不会,感觉特别自卑。在戏校3年,除了吃饭、睡觉,我基本上都是在练功房里度过的。别人半年学一出戏,我3年学了30多出戏。”

“在天津戏校的时候,花旦也学,武旦也学,梅派学得最多,张派也学过。到毕业那年才接触到程派,觉得这个声音、这个旋律,特别打动我。”程派启蒙老师孟宪嵘是张火丁自己找来的。班上的一个尖子生忽然生了病,休学回家疗养了。平时教带这个学生的孟宪嵘老师因此空了下来。张火丁找到孟老师,非常诚恳地表达了求学意图,张火丁的执著打动了孟宪嵘,愿意有空时教她一折《春秋亭》。就这一折《春秋亭》,张火丁在随后的学校汇报演出上技惊四座,令孟老师对她另眼相看。从此,她与程派结下不解之缘。
  1989年,毕业。几个月后,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军区政治部战友京剧团。

北京这片文化沃土,使她很快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她那忧郁淡雅的独特气质,低回婉转的唱腔,在北京的舞台上绽放出独特的光彩,就像她的名字,她“火”了……

立雪“程”门

1993年,经中国京剧程派研究会推荐,张火丁正式拜在已故京剧表演艺术大师程砚秋的得意弟子、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赵荣琛的门下,成为赵荣琛的关门弟子并得其真传,领略到了程派艺术中的精髓。

赵荣琛先生主张学习、继承流派艺术,不能满足于“形似”,更不可只求“貌似”,重要的在于“神似”。赵荣琛在教张火丁戏时,不仅教她唱腔规整,动作规范,更重要的是要悟到神韵,做到“神似”。张火丁在传承程派艺术上之所以能走红梨园,在于她悟到了程派艺术之神韵,在表演中做到了“神似”。这显然与赵荣琛良好的教学方法不无关系。

张火丁因演出《八女投江》而被借调到中国京剧院,直至1995年才被正式调入中国京剧艺术的最高殿堂。这里的艺术天地更大,视野更广,张火丁如鱼得水,荣誉也接踵而来:到中国京剧院的当年就荣获了“五个一工程”表演奖,1996年被中国京剧艺术基金会推荐为第二届“中国京剧之星”,1999年摘取中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2000年被文化部授予优秀青年专家、杰出青年、高级专家称号……

1998年3月,张火丁被挑选出来,作为第二届中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学员到中国戏曲教育的最高学府中国戏曲学院深造。

昆曲是我国传统戏曲中最古老的剧种之一,是中国戏曲史上具有最完整表演体系的剧种,被称为百花园中的一朵“兰花”,并有“中国戏曲之母”的雅称,最大的特点是抒情性强、动作细腻,歌唱与舞蹈的身段结合得巧妙而和谐。中国戏曲学院青研班正式开学后,张火丁决定先学一出昆曲,导师是李金鸿教授。

张火丁向李金鸿学的第一出昆曲戏是《金山寺》,这是一出集唱念做舞并重的戏。李金鸿教戏特别认真,每个动作都反复示范,教得很“磁实”,张火丁细细领会,并刻苦训练,力求表演出神入化。京剧是来自说唱曲艺的“说唱剧”,到开口唱时整个舞台就沉寂下来,只有唱者在开口唱;而昆曲是中国古典歌剧,边舞边唱,舞得越热烈,唱得也越激烈。张火丁很快品出了京剧与昆曲的不同艺术特点,并充分吸收。

程派大家新艳秋与程砚秋本是同时代人,几无年龄差异,因此看到了程派艺术从萌发到成熟的全过程,并尽毕生精力继承和钻研,对程派艺术的精髓了解得深刻而透彻,在实践中的掌握和运用也严守规范。青研班的课堂生活结束后,就是实习和演出。这时,张火丁提出,想利用这段时间去南京向新艳秋学习程派艺术。得到校方的同意后,张火丁即赶往南京求艺。耄耋之年的新艳秋思维敏捷,见解精到,教授张火丁的第一出戏是《鸳鸯冢》。新艳秋就《鸳鸯冢》中的王五姐与《锁麟囊》中的薛湘灵两个人物的不同身份、不同性格作了比较和分析,并对张火丁说:“人物的性格主要靠自己琢磨。”

新艳秋不但立音松弛,脑后音壮实,胸腔共鸣也极好。从新艳秋手把手的传授中,张火丁既能悟到程腔的寓刚于柔、幽咽婉转,又别具清香雅丽、情意蕴蓄之风韵。学习中,新艳秋的示范身段表演,使张火丁从中感受到大家风范,并隐隐领悟到老艺术家对京剧艺术的挚爱。这次金陵之行尽管只有短短的10多天,但在张火丁的艺术生涯中却留下了难忘的一页,收获颇丰。2006年11月,张火丁在长安大戏院首演复排的京剧《鸳鸯冢》——张火丁在剧中一改以往穿褶子、舞水袖的扮相,第一次穿着裙袄扮起小家碧玉来。复排京剧《鸳鸯冢》体现了语言、表演、舞台表现的惟美性,在故事开掘、题材挖掘和人物形象等方面都颇具时尚感,受到业内外人士的高度好评。

“京剧中的诗”

“在继承流派问题上,获得人物的创作方法之后,有一个不可忽视之点便是认识流派的艺术个性。京剧程派艺术是京剧艺术中滋生出的诸多艺术流派中的一个流派,它的‘母亲’当然是京剧。……程派艺术除具备京剧共有的艺术特色之外,它必然又具备程派艺术自己本身的艺术个性。”3年半的青研班学习,使张火丁获益匪浅。在毕业典礼上,她代表全班发言,总结了几年来的学习心得。在她看来,程派艺术在许多方面或就艺术本质而言,它与文学中的诗极为相近,可以说是“京剧中的诗”。在毕业典礼的发言中,她说:“程派艺术之所以受人们喜爱,主要是由它的艺术个性所决定的。程派艺术不是晴空万里,而是淡云遮日;它不是不遗余力,而是游刃有余;它不是震耳欲聋,而是韵味无穷。它如南极的一座巨大的冰山浮于海上,露出水面者少,藏于水下者多。它含蓄、深沉,具有忧郁品格。它庄重、典雅,兼有哲学辩证法色彩。”她悟到了程派艺术的神韵。

2007年1月,人民大会堂,张火丁个人京剧交响独唱音乐会。这是在人民大会堂首次举办的中国京剧演员个人独唱音乐会,张火丁成为梨园第一人。

有人说,张火丁的唱是王菲,声韵独具特点,只需闭着眼睛听,只要闭着眼睛品;张火丁的舞是杨丽萍,美丽动人的轻盈身影流泄出丝丝入扣的生命律动。可是,张火丁不是纯粹的歌者,也不是纯粹的舞者。她的身体里流淌的是最中国的艺术——京剧的血液,承载的是唱念做舞和谐统一的精美,更难以复制的是她庄美、纯正、深沉、凝重、幽远的艺术个性,和在舞台上一眸一靥超乎其他青衣的古代仕女般的沉静和脱俗清郁的气质。

她在舞台上显得不疾不徐,人物情绪高扬时固然不无瞬间的激情表达,人物情感比较含蓄时,更能细腻曲折地传递人物的心理。她的演唱声音低回委婉,这种演唱更给观众以情感“从心底里渗出”的感受。有“程派青衣第一人”之誉的张火丁对“青衣”这个词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她一直强调要把青衣那种特有的感觉演出来。她用自己在舞台上的唱腔、身段、台步、表情,甚至具体到唱念时的口形,为这个时代提供了“青衣”这个特定行当的美学范本。有人说:看张火丁的表演,风度谨严,其水袖功夫若笔法纯熟的书法家作行草,舒展飘逸而安稳;其舞蹈身段的调度生发,使得本来清旷的舞台随处成为艺术气氛氤氲的空间。

让戏里人物“活”在舞台

在近百年的历史变迁中,每个历史阶段,为适应时代需求,促使京剧的改革创新;从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到新中国成立前后,京剧为配合社会运动,也不同程度进行了改良和改革,编演大量适应时代需求的新剧目,显示了京剧艺术活力和魅力。

程派艺术创始人程砚秋一生原创的至少29出剧目虽然是后人无法企及的,但张火丁首创的程派剧目也不在少数:《江姐》、《白蛇传》、《绝路问苍天》、《梁祝》……

张火丁表示:“京剧不是每个年龄层的观众都会喜爱的,必须有一定的文化底蕴沉下心来欣赏才可以。”她坦陈自己个性比较安静,但近年来“致力于突破程派戏路的局限,不再只是演悲悲切切的怨妇,也能演《秋江》里活泼的小女孩,也能演江姐这样的女英雄”。

一曲优美动听的《红梅赞》在京剧《江姐》中让观众感到了新奇,从而也使江姐这一高大的英雄形象立在了京剧舞台。2001年,中国京剧院决定排演《江姐》时,张火丁主动请缨出演江姐这一角色。演惯了“跑圆场”、“甩水袖”的传统女性,唱惯了忧怨哀婉、百转千回的程腔,现代的革命者江姐从唱腔到程式对于张火丁而言都是一个挑战。

张火丁认为正是因为程派艺术深沉、凝重的风格和不拘一格的精神成就了“这一个”江姐的独特人性魅力。她悉心演绎,使程派之江姐形似且神似,演唱刚柔相济,声情并茂。张火丁的表演赢得满堂喝彩,也成为程派表演领域一次大的突破。

没有水袖是京剧现代戏的难点,她就设计手势、台步,寻找人物感觉。现代戏要演出激情,演出人物的爱与恨,但绝不能程式化地表现英雄。“程砚秋先生生前经常说一句话: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的理解是他给了继承者变化的权力。我们这一代我们有责任去继承好程派艺术,还有责任发展程派艺术。”在她心目中,京剧就是“精”剧。为表现好一个人物,要让这个人物栩栩如生地“活”在舞台上,她总是反复阅读剧本,努力吃透这个人物的精神实质和内心世界,充分地展示出人物的心路历程。她所演绎的那些女性身上都承载着中国传统女性的端庄、善良以及脆弱的情感,而这或多或少也是张火丁自己性格的写照。

张火丁说:“角色不打动我,我怎么能打动观众?每一次的创作我都必须100%地投入,不用心就演不好。程派演出的多是悲剧女性,我往往陷在里面很长时间都出不来。”

中国京剧的演出市场并不理想,如何在困扰中“突围”一直是张火丁思考的问题。她说:“京剧走到今天,我想我们演员也是有责任的。程砚秋等前辈艺术大师们的精湛技艺让我们和观众都无话可说,我想,现在的青年演员更应该从自己的业务素质和艺术质量上找问题,看如何能吸引观众。”

在张火丁眼里,只有真正面对社会、面对市场、面对消费者,打造出真正的精品、经典,才是京剧在市场上长演不衰的惟一出路。

张火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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