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驹生前所著的《红毹纪梦诗注》中,以诗高度赞美曾经与谭鑫培、梅兰芳合作过的名琴师徐兰沅:“腔调谭梅知最深,戏材积似等身金,不来兰竹轩中看,谁解胡琴是八音?”
京剧演出前,在打字幕时,除打出什么演员扮演什么角色之外,还有琴师和鼓师的名字是必须示之于众的,称为“操琴”与“司鼓”,可见这两个行当的崇荣地位。
京剧名角一般都有自己的专职琴师,也就是说,这位琴师只为这位名角(包括与名角在台上配戏的人)伴奏。他与名角的关系十分亲密,多在师友之间,平日也常在一起切磋。
优秀的琴师,熟悉京剧的各个行当、各个流派的唱腔特点,曲谱烂熟于心,指法极为老到,这还只是必备的“常态”。如果他长期与一位名角合作,对于名角的心性脾气,更会时刻关注。演出之前,琴师要观察出名角今天的心情怎么样,嗓子在没在家(嗓子是否正常)。如果名角心情好,嗓子“在家”,兴许某个小腔儿就翻高了唱,也可以多拖上几板;反之,可能该翻高的也会走平,该拖腔儿的会匆匆结束。琴师拉琴得“贴”上去,这就需要在平常所备的“准稿子”外,还得备上“小稿子”,以应付各种变化。
另外,琴师要看名角在什么戏园子演出,不同戏园子的观众有不同的口味,在伴奏时要迎合观众的喜好。还要注意舞台上与名角配戏的是哪些伙伴,他们属于哪个流派,伴奏时要能够区别开来,不能强求一致。
琴师也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借故“脱场”—突然不来伴奏了;不能在伴奏时“阴”自己的“角儿”,弄得琴声与唱腔格格不入;不能不顾剧情,在拉过门时炫耀自己的琴技,与“角儿”争彩。
马派琴师李慕良,生于湖南长沙,其父李赶三是名丑角。李先是学老生并操琴,后来变声倒仓,便在京胡上狠下功夫。1935年马连良赴长沙演出,经人推荐,收李慕良为学生,以后又成为马的专职琴师。“慕良仪表儒雅,身着深色长衫,白衬衣的袖口卷起两道,满面春风,容光焕发,透出了‘精、气、神’……慕良先生琴艺高超,可谓‘心手相印’,善于表达丰富的感情,他并不被动地托腔保调,而是有所创新。”(周简段《马派琴师李慕良》)
而著名京胡大师杨宝忠,也与马连良合作多年。“他操琴不喧宾夺主,必等唱角博得彩声后,才在拉过门时拉些花腔。这样既主次分明,也给唱角以喘息的机会,极尽衬托之能事。有一次,马连良在西长安街新新戏院演出《群英会·借东风》,前饰鲁肃,后饰孔明,由杨宝忠拉琴。演到蒋干盗书一折,鲁肃到周瑜卧室放置假书信时,并无唱腔,只有一些做派,极易冷场。而此时杨宝忠用胡琴拉‘小开门’,施展绝技,过门越拉越快,与鼓板吻合,极为悦耳,然后由快转慢。这一切与鲁肃各种表情神态配合默契,博得全场观众热烈掌声。”(周简段《京胡大师杨宝忠》)
好琴师讲究手上有一把好胡琴:名贵的紫竹做琴杆,黄杨木做琴轴;当然更重要的是音质好。老北京的琴师都喜欢用史善朋做的京胡,“声音高亮,又圆润松甜;既宽厚,又集中充实,确实手艺不凡。”(周简段《制琴高手史善朋》)
湘潭古城曾有一位湘军后裔、京剧名票郭文蔚,家道殷实,年轻时在上海读书,曾请当过谭鑫培琴师的陈彦衡业余为他拉琴吊嗓,因而进步极快。郭老是学谭派老生的,他说:“陈先生拉琴,衬、托、垫、带,严丝合缝,让人唱起来一点也不吃力,确实是炉火纯青。”
我与郭先生相识于二十多年前,当时他已是高龄,却组建了一个业余“振兴京剧团”到处义演。他告诉我,如果有好琴师,他还可以唱谭派的重头戏。可惜没有,也就只能演一些唱工轻微的角色了。
郭先生已于十年前辞世,我想在另一个世界,他一定会找到与他合作过的名琴师,意气风发地高唱他所挚爱的“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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